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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稚语破题

发表时间: 2025-10-17
竹篮还留在桌上。

桂花糕的甜香混着墨味。

许氏没走。

她站在书案旁,眼睛亮得吓人。

“同叔哥哥,你写。”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写,我记着。”

晏同叔提笔的手顿了顿。

他看向母亲。

母亲正望着许氏,眼神复杂。

“许家丫头,”母亲轻声说,“这话传出去,要惹祸的。”

“万灯燃?”

母亲摇头,“官府最听不得这种话。”

许氏却笑了。

她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翘,像月牙。

“伯母,童谣就是童谣。”

她说,“孩子们唱的歌,官府管不着。”

晏同叔心头一动。

他十三岁,许氏十二。

都是半大孩子。

可许氏这话,却透着超乎年龄的透彻。

“许妹妹说得对。”

晏同叔重新铺开竹纸。

“童谣而己。”

母亲欲言又止。

最终叹了口气,去厨房添茶。

屋里只剩两人。

油灯噼啪作响。

许氏凑近些,指着纸上的字。

“同叔哥哥,我觉得‘万灯燃’还不够。”

晏同叔挑眉。

“不够?”

“嗯。”

许氏点头,“灯燃了,然后呢?”

“灯要照亮东西。”

“照亮什么?”

晏同叔怔住。

他没想到这一层。

许氏继续说:“东街瓦子读书声,西街纺车歇又旋。”

“这说的是现在。”

“灯照亮的,该是将来。”

少年手中的笔悬在半空。

墨汁将滴未滴。

“将来...”他喃喃道。

许氏的声音更轻了,却字字清晰:“灯照之处,该有更远的地方。”

“比如...京城。”

晏同叔手一抖。

墨点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黑。

“京城?”

他声音发干。

临川离京城千里之遥。

他连想都不敢想。

“对,京城。”

许氏眼神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舍,看见遥远的都城。

“我爹去年去过。”

“他说,京城的灯,比临川亮得多。”

晏同叔沉默。

他想象不出比临川更亮的灯是什么样子。

许氏转回头,目光灼灼:“同叔哥哥,你的灯,不能只照临川。”

这话像一道闪电。

劈开少年心中的迷雾。

他猛地提笔。

笔锋凌厉。

“祥符灯,照九州——”他写下这行字,手在微微发抖。

许氏却摇头。

“太首白了。”

她说,“童谣要婉转。”

晏同叔皱眉。

“那该怎么说?”

许氏想了想。

她轻声念道:“祥符灯,照天阶,一盏引来万盏开。”

晏同叔眼睛一亮。

“天阶...”这个词妙。

既是台阶,又暗指登天之路。

含蓄,却有力量。

“好!”

他重重点头,就要落笔。

“等等。”

许氏按住他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触感却滚烫。

晏同叔像被火烫到,猛地缩手。

笔掉在纸上,又染黑一片。

两人都愣住了。

许氏脸一红,慌忙捡起笔。

“对、对不起...”她声音细若蚊呐。

晏同叔也红了耳根。

“没事...”气氛微妙。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

母亲端着茶进来,看见这一幕,眼神微动。

她什么也没说,放下茶又出去了。

许氏把笔递还,指尖避开接触。

“同叔哥哥,你写吧。”

晏同叔接过笔,定了定神。

写下许氏刚说的句子。

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许氏看着,忽然问:“同叔哥哥,你想过去京城吗?”

晏同叔笔尖一顿。

“想...也不敢想。”

“为什么?”

“家贫。”

少年声音低沉,“去京城,要盘缠。”

“还要有人引荐。”

“我们这样的人家...”他没说下去。

意思却明白。

许氏沉默片刻。

“我爹说,京城有科举。”

“寒门子弟,也能考功名。”

晏同叔苦笑。

“那也要先到了京城再说。”

“如果...”许氏犹豫了一下,“如果有人资助呢?”

晏同叔抬头看她。

“谁会资助一个穷书生?”

许氏咬唇。

“我爹...认识几个京城来的商人。”

“他们有时会资助有才学的少年。”

晏同叔怔住。

他从未听许家提起过。

许氏似乎看穿他的疑惑,解释道:“我爹不让我对外说。”

“他说树大招风。”

晏同叔点头。

理解。

穷人家,最怕惹人注目。

“那...”他犹豫着,“许伯伯会帮我吗?”

许氏笑了。

“你写出最好的童谣,我就去求爹爹。”

晏同叔心头一热。

又觉得不妥。

“这样...像交易。”

许氏摇头。

“不是交易。”

是证明。

她看着他的眼睛:“证明你的才学,值得投资。”

这话很首接。

首接得让人难堪。

晏同叔脸上***辣的。

但心里明白,许氏说得对。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帮助一个穷少年。

总要看到价值。

他的价值,就是他的才学。

“好。”

他深吸一口气。

“我写。”

笔在纸上飞舞。

墨香弥漫。

许氏在一旁看着,不时提出建议。

“这里加个‘云’字如何?”

“这句太文了,孩子们听不懂。”

“押韵,要注意押韵。”

她虽不识字,对韵律却天生敏感。

每每能指出关键。

晏同叔越写越惊异。

“许妹妹,你该读书的。”

许氏眼神一暗。

“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爹说的。

晏同叔皱眉。

“胡说。”

才德本是一体。

但他没说出来。

这话太叛逆。

许氏却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笑了笑,有些苦涩。

“同叔哥哥,你写吧。”

“我把想读的书,都写在你的童谣里。”

这话让晏同叔心头一震。

他郑重地点头。

笔走龙蛇。

新的童谣渐渐成型。

“祥符灯,照天阶,一盏引来万盏开。

东街书生登云去,西街织女裁锦来。

小儿拍手歌太平,明日灯花满城栽。”

写到这里,晏同叔停笔。

看向许氏。

“如何?”

许氏轻声念了一遍。

眼睛越来越亮。

“登云去...裁锦来...”她重复着这两个词。

“真好。”

晏同叔松了口气。

能得到许氏的认可,他莫名开心。

“不过...”许氏忽然皱眉。

“不过什么?”

“最后一句。”

她说,“‘灯花满城栽’,这个‘栽’字...”晏同叔紧张起来。

“不好吗?”

“不是不好。”

许氏沉吟,“只是...灯花是开的,不是栽的。”

“栽,像种树。”

晏同叔恍然。

确实。

他苦思冥想,找不到合适的字替换。

许氏也蹙眉思索。

油灯忽明忽暗。

映着两张年轻的脸。

突然,许氏眼睛一亮。

“灯花满城栽...”她轻声说,“不如...灯花满城台?”

晏同叔一怔。

“台?”

“对,楼台。”

许氏解释,“灯挂在楼台上,照亮全城。”

“而且‘台’和‘开’押韵。”

晏同叔默默念了一遍。

灯花满城台。

果然更妙。

他惊喜地看着许氏。

“许妹妹,你真是个才女!”

许氏脸一红。

“我随便说的...不。”

晏同叔认真道,“你这随便一说,胜过我苦思半天。”

他是真心佩服。

许氏在诗词上的天赋,让他这个读书人都自愧弗如。

可惜...是女子。

若是男儿身,必能考取功名。

许氏似乎看出他所想,微微一笑。

“同叔哥哥,你考上功名,就等于我考上了。”

这话说得...太亲密了。

晏同叔耳根又红了。

许氏也意识到失言,慌忙低头。

屋里静下来。

只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晏同叔轻声说:“许妹妹,若我真有出头之日...”他顿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许氏抬头看他。

眼神清澈。

“你会有的。”

她说得很肯定。

“我相信。”

就这三个字。

让晏同叔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他重重点头。

提笔写下最终版的童谣。

字字用心。

笔笔用力。

仿佛写的不是童谣。

是誓言。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竹纸递给许氏。

“许妹妹,这个送你。”

许氏接过,小心翼翼地看着。

虽然不识字,却看得格外认真。

“我会背下来的。”

她说,“一字不差。”

晏同叔笑了。

“我信。”

许氏也笑了。

她把竹纸仔细折好,收进怀里。

“同叔哥哥,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却站着不动。

晏同叔点头。

“我送你。”

“不用。”

许氏摇头,“就几步路。”

她转身走向门口。

手触到门帘,又停住。

回头。

眼神复杂。

“同叔哥哥。”

她轻声说,“记住今晚的话。”

“你的灯,不能只照临川。”

晏同叔郑重承诺:“我记住了。”

许氏笑了。

转身掀帘而出。

寒风灌进来。

吹得油灯摇曳。

晏同叔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怀里,还藏着那片烧焦的纸灰。

他忽然觉得,许氏就像那点火星。

溅在他的生命里。

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母亲走进来,看着他。

眼神了然。

“许家丫头...不简单。”

母亲只说了一句。

晏同叔点头。

他知道。

这个清晨,改变的不仅是一首童谣。

还有两个少年的命运。

窗外,不知谁家孩子开始唱起歌来。

嗓音稚嫩,却充满力量。

晏同叔侧耳倾听。

不是他的童谣。

但总有一天会是。

他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