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府的日子,渐渐沉在了一片死寂里。
原先热闹的院落,如今只剩下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仆和余楚,连风吹过庭院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余楚照旧天不亮就起身。
灶房里的柴火早就受潮,她得蹲在灶台前,用吹火筒对着火星子一遍遍吹,首到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才把淘好的粟米倒进陶锅。
熬粥的间隙,她会拿着扫帚去项羽的院落打扫——少年的院子里总散落着练剑时掉落的青铜碎屑,还有被他随手扔在石阶上的剑鞘,她都要一一拾掇好,连石板缝里的杂草都要仔细拔干净。
等项羽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时,粥刚好熬得浓稠,她便端着粗瓷碗过去,顺便把前一晚没讲完的“故事”续上。
项羽似乎很喜欢听这些故事。
有时候余楚讲得太投入,忘了自己的身份,说漏了“粮草补给阵型部署”之类的词,项羽也不追问,只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像只认真听教的小兽。
这天傍晚,余楚端着刚熬好的粥往庭院走,刚转过回廊,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那是青铜鼎砸在地上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她心里一紧,快步跑过去,就看见项羽站在庭院中央,脚边倒着一个半人高的铜鼎,鼎里的水洒了一地,溅湿了他青色的衣摆,水珠顺着布料往下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不远处,老仆李伯正捂着手腕跪在地上,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像张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子饶命!
小的……小的不是故意撞到您的!”
余楚心里一揪,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过去,挡在了李伯身前。
她仰起头看着项羽,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循循善诱:“公子,李伯年纪大了,手脚慢了些,他不是故意的!”
项羽站在那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眼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懊恼:“我明明控制着力气……”他天生神力,比同龄孩子的力气大出好几倍,可总掌握不好分寸,之前就砸坏过书房里的竹简架,如今府里人少,连个敢劝他的人都没有,满心的焦躁没处发泄,才会在被撞到的瞬间失了控。
余楚看着他眼底的懊恼,心里软了软。
她没再说话,转身快步走进厨房,从碗柜里找出一双干净的细木筷,又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块洗得发白的软布,一并递到项羽面前:“公子,您试试握这个。
用指尖的力气捏着,别用臂力,每天捏半个时辰,慢慢就能控制住力道了。”
项羽低头盯着那双细弱的木筷,眉头皱得紧紧的,满脸不情愿:“这破玩意儿,捏它有什么用?”
在他看来,要练力气就该举鼎、舞剑,捏筷子这种小事,根本上不了台面。
“您就试试嘛。”
余楚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顿了一下,她赶紧收回手,声音轻了些,“要是捏断了,我再给您找更结实的。”
少年没再反驳,乖乖地捏着筷子坐在石阶上。
余楚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只见他指尖泛白,手臂却绷得紧紧的,肩膀微微耸着,显然还是习惯用臂力,木筷在他手里抖个不停,眼看就要被捏断。
“放松点。”
余楚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指尖能感受到他手臂下紧绷的肌肉,“别用胳膊的劲,就用手指头。
您想象一下,就像是在抓着蝴蝶,既要抓稳,别让它飞了,又不能太用力,免得捏碎了它的翅膀。”
项羽的身体僵了一下,手臂却真的慢慢放松下来。
他按照余楚说的,试着用指尖发力,原本抖个不停的木筷,渐渐稳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竟真的能稳稳捏着筷子,不晃也不抖,连指尖的力道都控制得刚刚好。
今晚的月色格外清亮。
余楚坐在石阶上,给项羽讲“孙武练兵”的故事,讲到孙武为了立威,下令斩杀吴王的爱妃时,项羽突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肩前的发梢。
那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余楚的心跳猛地一顿,抬头看向他。
月光落在少年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他那双锋利的眼睛柔和了许多。
“阿楚,”他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余楚耳里,“旁人都不及你。”
余楚的脸突然发烫,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公子说笑了,我就是个普通侍女。”
项羽没再说话,却往她身边挪了挪,肩膀轻轻挨着她的肩膀。
夜色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余楚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突然觉得,“只做旁观者”的准则,好像有了一道裂缝,而项羽的这句话,就是透过裂缝照进来的光,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可能是有年龄加持,余楚对项羽总设不起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