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黏腻的热意，搅动着初三二班教室里的粉笔末和焦虑气息。
距离中考不足两月，空气紧绷。黄天翔趴在堆满习题册的桌上，目光越过“书墙”，
落在前桌那个纤细的背影上。李思晨。她总是坐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腰的嫩竹。
此刻正侧头与同桌讨论难题，声音清凌。对外人，她孤傲清冷，
但黄天翔见过她给自己讲题时的耐心专注，也记得他扭伤脚时，
她默不作声放进他桌肚的那瓶红花油和画着鼓励笑脸的便签。那种只对“自己人”的暖意，
在他心里漾开隐秘的涟漪。然而，上次模考后，李思晨请了长假。听说她因压力过大，
突发淋巴炎，需要在家休养、自主学习。她的座位空了，黄天翔心里也空了一块。
担忧和一种说不清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偷偷用自己攒钱买下、藏在枕头下的旧手机，
摸索着编写短信。之前他特意让她写同学录时，
已经暗暗将誊写在纸张上得电话号码存入手机里。他深吸一口气，发了出去：李大学霸，
听说你脖子***了？严不严重？猜猜我是谁？发完，他立刻关机，心脏怦怦直跳，
既期待又害怕。这是一种冒险的打趣，更是一份匿名的关怀。第二天，
他还没来得及开机查看是否有回复，灾难降临。母亲整理床铺时，发现了那只旧手机。
一场家庭风暴后，手机被无情收缴，
连同他刚刚萌芽的、与外界主要是她秘密联系的希望，一同被锁进了父母的抽屉。
他失去了得知她回复的唯一渠道，也失去了再次联系她的勇气和途径。只能在焦灼中等待，
盼着她早日康复回到教室。可他没等来她康复的消息，却先等来了那个改变一切的通知。
那天上课铃响，班主任带着喜悦宣布：“我们班的李思晨同学，
凭借多次优异的模考成绩和综合表现，被提前保送本部高中！”掌声雷动。黄天翔跟着拍手，
心里却像突然被挖空。保送了？这意味着，她甚至不需要再回来参加中考，
不会再回到这个教室了？果然，直到毕业，李思晨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书本杂物，
后来是她父母来学校默默收拾带走的。那个属于她的位置，彻底空了。中考如期而至。
黄天翔发挥失常，分数堪堪够到城西一所普通高中。他与她向往并已抵达的本部高中，
失之交臂。那个漫长的暑假，在失落和迷茫中度过。直到快开学时，父母或许觉得尘埃落定，
或许是对他中考失利的惩罚期已过，终于将那部旧手机还给了他。手机因为长期闲置，
电量早已耗光。他充上电，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开机。系统迟钝地运行着，
几条积压的短信提示跳了出来。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其中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上。时间戳，
赫然是他发送匿名短信后的那个晚上。他手指微颤地点开。第一条：你谁呢？
[调皮表情]隔了十分钟，第二条：告诉我嘛~又隔了一会儿，
第三条：淋巴炎好多了，谢谢关心。你呢？最近怎么样？最后一条，
是在更晚些时候：怎么不回复了？期待你的答案哦。也祝你……一切顺利。字里行间，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她当时略带好奇、甚至有些俏皮的神情，那是她极少展露给外人的一面。
她甚至反过来关心他，期待着他的回复。可这一切，他迟了整整一个夏天才看到。
巨大的懊悔和酸楚淹没了他。他盯着屏幕，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最终，
他退出了短信界面，颓然放下了手机。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已是准本部高中生，前途似锦。
而他，中考失利，即将去往一所普通的学校。他们之间，仿佛隔上了一层无形却厚重的壁垒。
他，再也没有勇气回复那条迟到了整个夏天的短信。2七年。时间河流沉默汹涌，
裹挟着所有人前行。黄天翔在那所普通高中度过了平淡三年，
高考后留在本省一所二本院校读计算机。毕业后，回到家乡小城，
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科技公司，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软件开发工作。朝九晚五，生活平稳，
却也乏善可陈。初中那段带着光晕的记忆，
连同那张被他意念中“丢弃”的匿名短信和未及的回复，一起被刻意封存在心底落灰的角落。
直到那天，初中班长发起同学聚会。他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推开咖啡馆包厢的门，
喧嚣热浪扑面而来。他笑着应和熟络或生疏的老同学，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然后，
他看到了她。靠窗的角落，李思晨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她依然清瘦，穿着浅灰色羊绒衫，
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的侧脸和锁骨线条清晰。她听着旁人说话，偶尔唇角微弯，
那份孤傲历经岁月，沉淀得更加剔透，像月光下的新雪，清冷明亮，令人不敢靠近。
议论声传入他耳中：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北京顶尖投行……每一个词，都像重锤，
敲打着他，将他与那个角落的距离，拉成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他默默坐在外围，整个晚上，
几乎未曾主动开口，更未曾有机会与她打招呼。聚会散场，人群涌出咖啡馆。门外，
不知何时已下起瓢泼大雨，夜风卷着冰冷雨丝，扑打在脸上。门口瞬间挤满了人，
打车软件排位漫长。黄天翔苦笑，正准备另想办法。目光却再次捕捉到那个身影。
李思晨独自站在稍远的廊柱旁，静静望着倾泻的雨幕，没有焦急张望，只是抱着手臂，
单薄的身影在昏昧灯光和喧嚣人群衬托下，显得格外孤单。那一刻，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
初中时她只对他露出的笑脸，那瓶红花油，
那条他迟到了七年才看到的、带着俏皮期待的回复短信……无数片段汹涌而至，
撞击着他的神经，愧疚、怀念、还有一丝莫名的冲动，在胸腔里剧烈翻腾。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通讯录那个存了七年、却从未拨出过的名字上悬停。
深吸一口带着雨水腥味的冷空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发送键。要不要……我送你？
时间仿佛凝固。心跳声混杂哗啦雨声，敲打耳膜。屏幕骤亮。李思晨的回复，简单一行字，
却如撕裂雨幕的闪电：其实我一直都在等这句话。雨声哗啦，敲打着咖啡馆的遮雨棚，
也敲打着黄天翔骤然失控的心跳。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其实我一直都在等这句话。
”——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他七年来用以自我保护的、厚重的盔甲，
露出里面依旧鲜活的、属于少年时代的柔软与悸动。他猛地抬头，
越过攒动的人头和迷蒙的雨雾，望向廊柱下的那个身影。李思晨也正看着他。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包厢里那种礼貌而疏离的清冷，里面仿佛融化了什么，
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微微的嗔怪，有隐约的期待，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喧嚣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胶着。黄天翔几乎是下意识地，
抬步就要朝她走去。可脚下刚动，就被一个踉跄的同学撞了一下，他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站着别动，我过来。发送成功后，他收起手机，
拨开身前的人群，有些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朝她的方向挤过去。雨水被风斜吹进来，
打湿了他的肩膀和额发，带来冰凉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翻涌的热流。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一下子拉近，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似乎沾染的、来自雨雾的细微湿气，
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香气，不同于周遭浑浊的空气。“走吧，
我……我叫的车应该快到了。”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显示网约车正在接近。李思晨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清瘦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及。车子很快到了。
黄天翔护着她穿过雨幕，拉开后座车门，用手挡在门框上方。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仿佛某种被遗忘的本能在此刻苏醒。车内空间狭小，
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一时无言。
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的声音，和司机播放的、音量调得很低的轻音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以及更深处的、蠢蠢欲动的暗流。黄天翔坐得笔直，
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眼神飘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被雨水模糊的霓虹光影。
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存在，那样清晰，不容忽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打破了沉默。“前天。”李思晨的声音依旧清凌，
但在狭小的空间里，似乎多了几分温度，“休假，回来看看爸妈。”“哦……北京，
挺好的吧？”他问完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像没话找话的寒暄。“还好。节奏快，压力也大。
”她回答得简单，顿了顿，反问道：“你呢？一直在这边？”“嗯，毕业后就回来了。
找了个工作，挺普通的。”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比不上你们这些高材生。
”李思晨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光线昏暗，看不清她具体的神情：“工作而已，
没什么比得上比不上的。”对话再次陷入停滞。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难熬，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车子驶入李思晨家的小区。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单位家属院，环境清幽，绿化很好，
雨水冲刷下的树木显得格外青翠。“就停在这里吧，谢谢。”李思晨对司机说道。车停了。
黄天翔先下车，撑开路上便利店买的一把大伞，绕到另一边为她拉开车门。雨势小了些，
变成绵绵的雨丝。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伞不大，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
手臂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每一次不经意的接触，都像微弱的电流，窜过黄天翔的四肢百骸。
“今天……谢谢你。”走到她家楼下单元门口，李思晨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楼道里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那双曾经在课堂上让他无数次走神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不、不客气。
”黄天翔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同学之间，应该的。”“只是同学吗？
”李思晨忽然轻声问，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和若有似无的揶揄。黄天翔的心猛地一跳，
脸颊有些发烫。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窘迫的样子，
李思晨眼底那丝笑意似乎加深了些，但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我上去了。”“好，
再见。”她转身走进单元门，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黄天翔撑着伞，在楼下站了很久，
直到二楼某个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他才仿佛如梦初醒，缓缓转身，走入依旧绵绵的雨夜中。
心，却像被那盏温暖的灯点亮了。3那次雨夜送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黄天翔的生活里激荡开持续的涟漪。他开始和李思晨有了断断续续的微信联系。
起初只是偶尔的问候，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家乡的变化，
共同认识的某个同学的近况。渐渐地，聊天频率增加了，内容也开始触及彼此的生活。
他知道了她在北京工作的忙碌与充实，也听她抱怨过帝都糟糕的交通和空气质量。
她则知道他工作上的琐碎烦恼，听他吐槽难缠的客户和偶尔的技术难题。
他们仿佛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重新熟悉着对方。七年的时光鸿沟，
在一次次文字和偶尔的语音交流中，被一点点填补。有一次，
黄天翔所在的公司接了一个重要的项目，他作为核心开发人员，连续加了好几天班。深夜，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手机震动，是李思晨发来的消息：还在加班？注意休息。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瞬间驱散了满身的疲惫。他靠在沙发上，回复：刚到家。还好，
项目快结束了。那边很快回复：别太拼了。记得喝点热水。看着这句话，
黄天翔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
一个埋藏心底多年的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或许，
是这深夜的脆弱感降低了心防；或许，是这段时间的重新联系给了他勇气。他深吸一口气，
一字一句地敲打：突然想起初三那年，你生病请假在家的时候。消息发送成功，
他的心脏骤然收紧。他等待着，像是在等待一个迟到了七年的审判。手机那端沉默了片刻。
久到黄天翔几乎以为她睡着了，或者不想回应这个话题。终于，屏幕亮了。嗯？怎么了？
她的回复很简短，听不出情绪。黄天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继续写道：那时候，
我用一个偷偷买的旧手机，给你发过匿名短信。问你脖子严不严重，让你猜我是谁。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黄天翔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端，她微微蹙起眉头，
努力回忆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消息才姗姗来迟：那条短信……是你发的？
简单的几个字，黄天翔却仿佛能从中读出巨大的震惊和恍然。是我。他肯定地回复，
然后，一股脑地将积压了七年的懊悔和解释倾泻而出，对不起……那天发完短信，
第二天手机就被我爸妈发现没收了。我没能看到你的回复……直到中考后，
他们才把手机还给我。我才看到你问我是谁，让我告诉你，
还问我最近怎么样……我看到的时候，已经……已经太晚了。他打下这长长的一段话，
发送出去后，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沙发上，等待着她的回应。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