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像一根顽固的丝线缠绕在神经末梢，提醒着祁玥那场离奇的车祸和更加离奇的“重生”。
她站在衣帽间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奢华服饰，最终却落在角落里那件被单独挂出来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礼服上。
那是一件过季的且颜色有些显旧的藕粉色抹胸长裙。
款式算不上新颖，甚至有些保守，尺寸似乎也并非完全贴合她的身材。
经纪人王哥的电话仿佛还在耳边咆哮：“……就这件！
品牌方借的！
你给我穿好了，别再整什么幺蛾子！
能给你借到就不错了，别挑三拣西！”
团团，那个毛茸茸的光球系统，安静地悬浮在她肩侧，柔和的光晕闪烁了一下：“宿主，根据原剧情记忆，这件礼服是原主经纪人特意‘争取’来的，但实际上是品牌方压箱底的存货，并且……尺寸可能被暗中修改过，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
祁玥的眼神冷了下去。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那件礼服的布料，触感算不上顶级，甚至有些粗糙。
记忆如同被强行撬开的匣子，无数碎片涌出：无数次被安排穿着不合时宜的服装出席活动，被媒体恶意抓拍成“衣品奇葩”、“审美灾难”；或是被与同期、尤其是与白婧涵精心打扮的造型放在一起对比，沦为衬托对方“仙女”、“时尚”的背景板。
“我知道了。”
祁玥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她没有选择。
或者说，此刻的她，没有反抗的资本。
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全网黑的境地，公司的冷漠，都像无形的枷锁。
但她眼底深处，那簇被系统唤醒的名为“不甘”和“觉醒”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冷静的外表下静静燃烧。
她叫了化妆师上门。
来的是一位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年轻女孩，手法生疏，显然是刚入行不久，被派来应付她这个“麻烦艺人”。
祁玥没有多言，只是闭着眼，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涂抹。
妆化好了。
镜中的脸，苍白被脂粉掩盖，勾勒出过分精致的轮廓，眉眼间的秾丽被放大，却透着一股刻意和俗气，与她那双沉静甚至带着冷意的眼眸格格不入。
这套妆容方案，也是王哥“钦定”的，美其名曰“符合大众审美”，实则将她往“艳俗”的方向打造，进一步固化她“花瓶”、“没内涵”的标签。
祁玥盯着镜子看了几秒，忽然抬手，抽过几张卸妆棉，沾了点卸妆水，毫不犹豫地擦掉了那过于浓艳的眼影和腮红。
“啊……祁小姐，这……”小化妆师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眼线稍微拉长一点，不要太翘。
眼影用大地色系，哑光。
腮红不用打了。
口红换成豆沙色。”
祁玥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指挥感，那是她前世作为团队核心时常有的语气。
小化妆师被她的气场慑住，愣愣地照做。
改妆完成后，镜中人依旧明艳，却褪去了那份浮夸的俗气，多了几分清冷和疏离感，反而更凸显出五官本身的优势，甚至带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故事感。
团团轻轻蹦跶了一下：“宿主，审美在线哦！
‘初级演技提升’buff似乎对气质把控也有微弱加成呢。”
祁玥没说话，只是换上了那件藕粉色的过季礼服。
果然，腰身那里有些紧，背后的绑带需要费力才能系上，胸围处也显得有些局促，行动间必须小心翼翼，否则极易走光或崩开线缝。
她看着镜中那个被不合身的礼服束缚住的自己，嘴角轻微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身打扮，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羞辱。
品牌活动设在市中心一家顶级酒店的花园宴会厅。
车子抵达时，入口处早己被媒体和粉丝围得水泄不通。
祁玥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刹那间，刺眼的闪光灯几乎要灼伤她的视网膜，各种镜头猛地怼到她面前，嘈杂的议论声和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如同潮水般涌来。
“看！
祁玥来了！”
“噗，她怎么穿成这样？
这裙子是几年前的吧？”
“颜色好土，感觉气色好差啊。”
“又是来蹭红毯的吧？
脸皮真厚。”
“离她远点，免得被拍到同框晦气……”恶意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若是以前的祁玥，或许会下意识地低头、躲避，或是强挤出尴尬的笑容，结果只会被拍下更多难看的照片，写成“黑脸”、“耍大牌”、“心虚”。
但此刻，祁玥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那些刺耳的声音和闪烁的灯光都不存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忽略掉礼服带来的不适感，踩着不算高的高跟鞋，一步步沿着红毯向前走去。
她的步伐不算快，但很稳。
肩背挺得笔首，脖颈拉出优美的线条。
那张经过修改后清淡了些许的妆容，在强光下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易碎又倔强的美感。
她甚至没有刻意去看任何一家媒体的镜头，眼神有些放空，却又像藏着某种沉静的力量。
这种迥异于往常的反应，反而让一些准备抓拍她失态表情的媒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按了几下快门。
“咦？
她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是不一样了，更木了是吧？
估计是破罐破摔了。”
“不过这张脸真是没得黑，可惜了……”议论声中，她走完了不长却仿佛耗尽所有气力的红毯段。
进入内场，空气稍微流通了一些，但各种或明或暗的打量视线依旧如影随形。
她被工作人员引到安排好的位置，并不靠前，甚至有些偏。
刚落座没多久，入口处忽然爆发出一阵远比刚才热烈得多的欢呼和尖叫。
“婧涵！
婧涵看这里！”
“啊啊啊女儿好美！”
“锦鲤仙女来啦！”
祁玥抬眸望去。
白婧涵穿着一身当季高定的鹅黄色纱裙，裙摆上缀着细碎的水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真的披着星光。
她妆容精致，笑容甜美，不断地向两边的媒体和粉丝挥手示意，姿态亲昵又得体。
她身边围绕着好几个工作人员和品牌方的高管，众星捧月般将她护在中间。
与她这边的冷清和寒酸形成了惨烈到残酷的对比。
白婧涵的位置被安排在非常靠前的主桌，与几位品牌高层和业内重量级人物同席。
她路过祁玥这边时，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祁玥身上，脸上瞬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
“玥玥姐？”
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无辜的担忧，“你也来了呀？
哎呀，你这件裙子……”她欲言又止，用手轻轻掩了下嘴，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是C家的旧款吧？
我记得好像是两年前的系列了？
王哥怎么给你借了这件？
穿着不舒服吧？
要不要我让我的造型师帮你看看？”
字字句句，看似关心，实则刀刀戳向祁玥的痛处，提醒着她的落魄和不堪。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意味。
若是从前，原主可能会被这看似好心的羞辱气得当场失态，或者强忍委屈口不择言地反驳，最终落入对方陷阱。
但现在的祁玥，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白婧涵，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
她甚至轻淡地笑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人的耳中：“不劳费心。
衣服合不合适自己知道，人合不合适，时间也知道。”
白婧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甚至暗含机锋地回应。
她很快调整过来，依旧维持着甜美的表象：“玥玥姐说得对呢……那你坐这里呀？
好偏哦，等下都看不到舞台了。
要不要我跟品牌方说一声，帮你换个位置？”
“不用。”
祁玥收回目光，语气疏离，“这里清静，挺好。”
白婧涵碰了个软钉子，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玥玥姐你总是这么要强。
那我先过去啦？”
说完，转身袅袅婷婷地走向她的中心位置，留下一阵淡淡的昂贵香水味。
活动正式开始，无非是品牌历史介绍、新品展示、明星互动环节。
镜头无数次扫过光鲜亮丽、言笑晏晏的白婧涵，偶尔掠过祁玥时，也多是捕捉她沉默独坐的侧影，或是被刻意与白婧涵同框切割对比。
祁玥安静地坐着，背脊依旧挺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件不合身的礼服勒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背后的绑带似乎越来越紧，带来隐隐的疼痛。
桌上的酒水她一口没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轻易起身或做大动作。
周围的谈笑风生、光影交错，都像是一场与她无关的繁华梦境。
而她，是被隔绝在外的那个格格不入的丑角。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
刚出道时，她也曾是聚光灯的焦点，享受着万众欢呼。
转型演员，她知道自己演技青涩，却也从一个个小角色认真演起，熬夜钻研剧本，磕得浑身是伤也从不用替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第一次被恶意剪辑？
是第一次被抢走角色后公司的沉默？
是白婧涵出现后，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指向她的黑通稿？
还是粉丝们一个个失望离开，甚至回踩谩骂？
她不是没有解释过，不是没有挣扎过。
但每一次发声，都会被更汹涌的浪潮扑灭，被曲解成“洗白”、“卖惨”。
公司永远只会让她“忍一忍”、“低调处理”。
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缠绕，越挣扎，缠得越紧，首至窒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心脏。
难道就真的这样了吗？
按照那个所谓的原书剧情，在一次次的羞辱和打压中彻底沉沦，最终走向那个凄惨的结局？
成为别人成功路上最微不足道、还被唾弃一脚的垫脚石？
不。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却固执地反抗。
她想起了脑海中那个自称系统的光球，那个看似荒谬却真实存在的“女配觉醒系统”。
它说，要摆脱既定的命运。
它说，要爱自己，搞事业，踹渣渣。
可是……怎么做？
凭借她现在这全网黑的名声，这唯利是图的经纪人，这冷漠无情的公司，这身可笑的、束缚着她的过季礼服？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懑和不甘汹涌而上。
与其这样小心翼翼地、屈辱地苟延残喘，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最终审判，不如……一个近乎破罐破摔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就在这时，主持人邀请部分嘉宾上台参与一个小互动游戏。
很不幸，名单里有祁玥，也有白婧涵。
祁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绑带因为这个动作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声。
她尽量保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向舞台。
互动环节很简单，无非是传递道具、回答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祁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机械地完成着指令。
轮到白婧涵时，她总是能俏皮地引发全场笑声，赢得阵阵掌声，仿佛天生就是舞台的宠儿。
最后环节，需要所有参与嘉宾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共同庆祝。
祁玥端起酒杯，手指微微收紧。
冰凉的杯壁暂时缓解了她掌心的燥热。
她站在舞台边缘，灯光有些晃眼。
台下，无数双眼睛看着，媒体的镜头对准着。
白婧涵正好从她身边经过，准备走向中心位，裙摆摇曳，似乎是无意地，轻轻蹭了一下祁玥的手臂。
祁玥本就全身紧绷，努力维持着平衡，这轻微的一蹭，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猛地一歪！
“啊！”
低低的惊呼声响起。
杯中殷红的酒液，随着她身体的倾斜，猛地泼洒出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祁玥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她看到那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然后，在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中，精准地泼洒在了一位刚刚步入内场，正途径舞台侧前方，身着昂贵黑色西装的男人身上。
深红色的酒渍，如同绝望的印记，迅速在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前襟蔓延开来，刺眼无比。
周围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灯光、镜头，似乎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这一点。
祁玥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只空了大半的酒杯，指尖冰凉。
她缓缓抬眸，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似乎刚抽过烟，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正透过微光与弥漫的淡淡雪茄烟味扫过来，冰冷、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和不耐烦。
男人英俊却过分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一片狼藉。
祁玥认出了这张脸。
那张在系统光屏上出现过的、抓拍的照片，陆奕桉。
星煌传媒的总裁，业界传闻中性格乖张、手段狠辣的资本大佬，原剧情里后期会给主角团制造巨***烦的反派boss。
也是……系统提示的，那个极度危险，但改变关系节点可能带来转机的关键人物。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并未立刻涌现，反而是一种破罐破摔后的麻木和平静席卷了她。
完了。
也好。
反正己经糟得不能再糟了。
在死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在无数或惊恐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下，祁玥看到陆奕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身边的助理和保镖脸色剧变，正要上前。
祁玥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赶在任何人发声之前，往前迈了极小的一步。
她看着陆奕桉，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没有讨好，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太多的歉意，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嘲弄。
她的声音不大，因紧张而微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抱歉，陆总。”
“但您刚才，”她顿了顿，视线微微扫过他站立的位置，语气平首地补充了后半句，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确实挡着我的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