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青城的夏天,本该是属于两个女人的。”“可那年夏天,
下水道却从下面送来了一袋袋恶臭的尸块。”“整个青城,都被碎尸的阴影笼罩了。
”“那年夏天,也过得尤其漫长。”她适时收声,朝对面的年青警官笑了笑,“抱歉,警官,
我是不是不该在这里提起这件二十年前的旧事?”012004年的夏天,
青城就像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
仿佛随时会把那些老旧的筒子楼给一寸寸碾碎。空气又湿又重,吸进肺里,
满是土腥和即将腐烂的味道。然后,雨就下来了。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雨,是天漏了个窟窿,
把积攒了整个世纪的脏水一股脑儿全倒了下来。雨水砸在解放路油腻的柏油马路上,
溅起浑浊的水花,汇成一道道急流,冲刷着路边的垃圾和油污,朝着下水道口奔涌而去。
街角那家“红星旅馆”的霓虹灯坏了一半,只剩下一个“红”字在风雨中不屈不挠地闪烁,
把积水潭染成一片稀薄的血色。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被一个电话从发霉的梦里拽出来的。电话那头,
小李的声音带着刚从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特有的紧张,他说,解放路,环卫工,下水道,
发现了……东西。他没说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能在这种天气把他吓成这样的,
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蓝红相间的警灯在雨幕中疯狂旋转,光线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得惨白而扭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是下水道的酸腐,混杂着雨水的腥气,
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我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泥水里的环卫工。
他叫王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浑身湿透,脸色比路灯还白,嘴唇哆嗦着,
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几块白布零散地盖在地上,雨水已经将它们浸透,紧紧贴在下面的物体上,
勾勒出不规则的、令人不安的轮廓。法医老陈正蹲在那儿,戴着手套,
小心翼翼地掀开其中一块。我走过去,蹲下身。白布之下,是一截断臂。
皮肤被水泡得肿胀发白,像发酵过度的面团。断口处参差不齐,
骨头茬子和撕裂的肌肉纤维暴露在外,根本不是利器切割所致,
倒像是被某种钝器反复砸断的。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我强行压了下去。干我们这行,
要是连这点场面都镇不住,趁早回家卖红薯。“钟……钟队。”小李从警戒线外跑进来,
一张脸白得像纸,他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北边,
“北边五百米的另一个井盖下面……又,又发现了两袋。”我头也没抬,
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截断臂上,像是要从上面看出花来。“吐完了就去干活。
”我的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像砂纸在磨。“是……是人干的吗?
这……”“是人干的。”我打断他。不是人干的,难道是野兽干的?
青城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凶的案子了。我站起身,老陈递给我一个物证袋。
袋子里装着一小块从尸块里发现的碎布。我把它凑到鼻尖,
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混着血腥和腐臭,直冲天灵盖。这味道我熟悉,
城东那些大大小小的机修厂,到处都是这种味道。“切口很乱。”老陈摘下口罩,
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用的不是专业刀具,倒像是……斧子,或者柴刀。非常用力,
反复劈砍。凶手在泄愤。”“拼得怎么样了?”老陈摇了摇头。“难。四肢不全,没找到头。
但根据骨盆和肌肉组织看,是个男的。三十到四十岁。”我深吸一口气,
雨水冰冷的腥气灌满肺腑,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通知下去。”我对小李说,
“全城,所有下水道,都给我查。天亮之前,我要知道还能拼起几个。”小李打了个哆嗦,
应了一声“是!”,转身跑进了雨里。我走到警戒线旁,点燃了一根烟。
烟头在凌晨的黑暗中明明灭灭,火星被雨水打得滋滋作响。我看着这座在雨夜中沉默的城市,
它像一头潜伏的巨兽,而我们,不过是在它皮肤上寻找虱子的可怜虫。这个案子,
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邪气。凶手不是为了杀人,他是为了毁灭一个人,
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彻彻底底,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留不下。02天亮了,雨也停了。
但刑警队的会议室里,气氛比那个雨夜还要压抑。日光灯发出惨白的冷光,
照得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空气里烟雾缭绕,呛得人喘不过气。
白板上贴着几张拼凑起来的尸块照片,虽然关键部位都打了马赛克,
但那种支离破碎的视觉冲击,还是让在座的几个老刑警都皱紧了眉头。老陈翻着尸检报告,
声音疲惫:“更新一下。根据新找到的组织,死者,男性,年龄35-40岁。
死亡时间推断在72小时内。死因……是失血过多,但致命伤在哪,找不到头,不好说。
分尸是在死后进行的。”技术员接着说:“死者身份还在比对失踪人口库。但难度很大,
没有指纹,没有面部特征。”老张,队里的老油条了,一拳砸在桌子上:“妈的,
这是多大仇?碎成这样。情杀?仇杀?”我用粉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圈,
把那块“机油味碎布”的照片圈了起来。“查全市的机修厂、废车场。”我说,“这种地方,
血迹好处理。”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小李探进一个头来。“钟队,
”他有些气喘,“接待室有人报案。她说……她朋友被她丈夫杀了。”我皱了皱眉:“失踪?
”“不……”小李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说她亲眼看到的。
但是尸体……尸体被她的丈夫拉走了。”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李身上。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她的丈夫叫什么?
”“赵刚。”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水里。技术员猛地抬起头,
几乎是喊出来的:“钟队!失踪人口库刚跳出一条预警!有个叫赵刚的,36岁,
有家暴前科。昨天他老婆的邻居报的失踪,说两天没见人了!”我丢掉手里的粉笔,
粉笔头在地上断成了两截。“走。”接待室里光线昏暗,
天花板上的老式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一个女人坐在长椅上,
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洗得褪了色的帆布包,手背上青筋凸起,
像是攥着自己全部的力气。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
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束。她很瘦,脸颊微微凹陷,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我推门进去,
她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亮得有些空洞,像是两口深井,看不到底。
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很久了。但她的表情,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种平静,
比嚎啕大哭更让我觉得不对劲。我在她对面坐下,小李拿出笔录本。“你叫什么名字?
”我问。“苏雨。”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沙地。“你来报案,说你朋友被杀了。
”她点了点头,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是……我朋友,她叫林燕。
她……她被我丈夫赵刚打死了。”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没有表露分毫。“你亲眼看到的?
”她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磨损的鞋尖。“是。前天晚上。在……在我家里。”“在你家?
”“赵刚……他是我丈夫。但他总打我……不,不是……”她的叙述开始有些混乱,
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语速很慢,但条理却异常清晰,
“前天晚上,林燕又来找我,说要和赵刚谈谈。我怕她吃亏,就没出门陪她一起。
结果……赵刚喝了酒,和我朋友吵了起来。”“和你朋友?不是和你?
”我捕捉到她话里的细节。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向我:“是。
他骂林燕多管闲事……然后,他就推了她一把。”她的声音很平,
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倒下去……血……流了好多。”她说着,
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开始轻微地抖动,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赵刚当时也吓傻了。
他说……他说要去处理尸体。他威胁我,如果我敢报警,他就连我带我儿子一起杀了。
”“他把尸体带走了?”我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着。“是。他用床单裹着,拖走了。
”“你儿子呢?”“在邻居家。”她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思考,“我怕他回来,
就没敢回家。警察同志,我太害怕了……”我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问话。“你朋友林燕,
长什么样?”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她……她跟我差不多高。比我胖一点。
脸上……哦,她跟我一样,脸上也有一块疤,小时候烫的。”一块疤。我盯着她的脸,
她的左脸颊上确实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旧疤痕。“你的丈夫,赵刚。他去哪了?”她摇了摇头,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我不知道。他拖着尸体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警察同志,
你们一定要抓到他!他会杀了我灭口的!”我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接待室。“钟队?
”小李跟了出来。“查这个苏雨。”我对他说,“还有她那个‘朋友’林燕。
所有的社会关系。另外,派人去她家。仔细点。
”“那这个苏雨……”我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接待室门,
那个女人平静又惊恐的脸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找个女警陪着她。别让她走了。
”03傍晚,夕阳的余晖像凝固的血,把苏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染成了暗红色。
屋子里一片狼藉,家具东倒西歪,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技术员拿着紫外线灯在地板上照射,很快就有了发现:“钟队,这里。
地板上有大片擦洗过的痕迹。看这喷溅形态,是动脉血。
”老陈则指着一张木桌的桌角:“这里,有毛发和血迹残留。撞击点吻合。”我戴着手套,
蹲在地上,用镊子从沙发缝里夹起一小块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血块。一切的证据,
都指向了苏雨口中的那个故事:赵刚在家中与林燕发生争执,失手将其推倒,
导致林燕后脑撞击桌角死亡。这是一个标准的暴力过失杀人现场。我站起身,环顾四周。
目光最终落在了厨房的垃圾桶上。我走过去,翻开里面的垃圾。在一堆菜叶和废纸中,
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彩色宣传单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它。
“青城丽人整形医院——夏日特惠,疤痕修复”。我看着宣传单上的地址,
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浮上心头。我没有声张,
只是默默地将它装进了证物袋。第二天黎明,根据苏雨提供的线索,
我们在城郊的一片荒地里找到了被掩埋的尸体。泥土翻开,
一个用床单包裹的人形物体露了出来。床单被掀开,是一具蜷缩着的女尸。
后脑有明显的钝器伤痕,与出租屋桌角的撞击吻合。尸体面部因为撞击和掩埋有些浮肿变形,
但左侧脸颊上,一块陈旧的烫伤疤痕清晰可见。“钟队……跟苏雨说的一样。
受害人脸上有疤。”小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老陈初步检查后也点了点头:“致命伤在后脑。与出租屋桌角的撞击吻合。
”周围的警察都松了口气。人证苏雨、物证出租屋血迹、尸体林燕,三者俱全,
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这案子,似乎可以结了。一起由家暴引发的***杀人案,
凶手赵刚在逃,受害人林燕,报案人苏雨。清晰明了。只有我,看着那具尸体脸上的疤痕,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接待室里苏雨那张过于平静的脸。她和死者,脸上都有疤。
这太巧了。04案情似乎明朗了,但我的心却越来越沉。直到技术员兴奋地冲进会议室,
打断了我的沉思。“钟队!碎尸案的死者!身份确认了!”我猛地转身:“谁?!
”“就是他!赵刚!”技术员指着白板上“林燕被杀案”的凶手名字,声音都在发颤,
“我们提取了下水道尸块的DNA,和赵刚在杀人现场留下的样本比对……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