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漫过阳台,给客厅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却驱不散空气里悄然滋长的滞涩。
江父推门进来,皮鞋在玄关处蹭出轻响,他边换拖鞋边扬着嗓子往里喊,尾音带着惯常的亲昵:“老婆大人,我回来了。”
公文包随手搁在鞋柜上,他松了松领带往里走,视线扫过沙发时顿了顿,又道:“你和宝宝有没有想我?
我好想你们!”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江父走近了些,才看清江母正坐在沙发中心,怀里抱着个抱枕,侧脸对着他,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角:“老婆?
你怎么了?”
暮色渐浓,没开灯的客厅里,江母的声音像浸了凉水:“没事。”
她连头都没回,指尖把抱枕捏出几道褶子。
江父挨着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小块,他侧过身打量她:“宝宝惹你不开心了?”
江母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两人之间顿时空出一段距离。
“没有。”
江父心里泛起嘀咕,又往前凑了凑,伸手想搂住她的肩:“那是谁惹你了?”
江母却像被烫到似的往旁边一躲,抱枕“咚”地掉在地毯上:“都没有。”
空气彻底凉了下来。
江父讪讪收回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那我先去看看宝宝。”
说着就要抬脚往卧室走,拖鞋跟在地板上磕出一声轻响。
“工作累不累?”
江母突然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江父猛地顿住脚,惊喜地转过身,眼里瞬间亮起来,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雀跃:“我好累啊~”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张开双臂朝她走去,“但是为了老婆和宝宝,一切都值了。
来,亲一口。”
“是吗?
我不要。”
江母缓缓抬起头,昏暗中她的眼睛看得很清,往日里总漾着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冷。
江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底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不安顺着脊椎爬上来。
“当然啦。”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放软,“老婆,你到底怎么了?
你和我说说。
我也没有惹到你吧?”
江母扯了扯嘴角,笑意没到眼底,声音冷得像淬了冰:“E市的陆暂工作辛苦,要不你回A市当你的陆宗举?”
“哐当”一声,江父手里的领带滑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老婆,谁跟你说了什么?”
“陆宗举,这重要吗?”
江母抬起下巴,灯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映出几分讥诮。
“老婆,你听我说...”江父急忙上前,手都在抖。
“别叫我老婆,我不是你老婆。”
她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老婆,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江父的声音也急了,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江母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抱枕被她扫到地上,她指着他,声音里终于透出崩溃:“我说了!
别叫我老婆!”
“好,好,”江父连忙摆手,喉结滚动着,“那你告诉我,你知道了多少?”
“你觉得呢?”
江母的眼圈红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谁告诉你的?”
江父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
“问这个有意义吗?”
江母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泪,“你到底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三年?
五年?
还是等我和宝宝都成了见不得光的影子?”
“老婆...我说了,别叫我老婆,我嫌恶心!”
她厉声打断,往前一步撞到茶几,杯子里的水晃出来,溅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然不觉。
“云幻,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江父上前想抓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恳求。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了。”
江母甩开他的手,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这三年瞒着很辛苦吧?
一边当你的江暂,在E市陪我和宝宝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一边做你的陆宗举,在A市有房有妻,风光无限。”
“云幻,我一首以来爱的只有你。”
江父急得额头冒汗,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
“是吗?”
江母偏头躲开,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爱她,和她领证结婚?
爱我,却连张结婚证都吝啬给我。
不爱她,带她出席各种场合,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陆太太;爱我,就只把我藏在这个几十平米的房子里,连你亲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陆暂,哦不,陆宗举,这就是你说的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失望和冰冷。
客厅里的灯不知何时亮了,明晃晃的光线照在两人脸上,把所有的狼狈和裂痕都照得清清楚楚。
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下来,雨点不知何时敲起了玻璃窗,淅淅沥沥的声响裹着寒意钻进客厅。
江母靠在沙发背上,肩膀微微垮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得发飘:“陆暂,这是我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
她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灰影,“我好累。”
停顿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虚空处,像在说给空气听:“陆暂,我们就到这吧。”
江父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
他猛地扑到江母面前,膝盖“咚”地磕在地毯上,双手急切地想去抓她的手腕。
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不!
云幻,我这就回A市离婚,你等我好不好?”
他仰头望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他的声音发颤,指腹擦过她的手背,烫得她一缩,“回来之后,我立刻和你领证,我们光明正大地过一辈子!”
江母垂眸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被灯光照得像碎玻璃:“那你妻子怎么办?”
“我会给她足够的补偿。”
陆暂脱口而出,仿佛早己盘算过千百遍,“钱,房子,她要什么都可以。
“急切的像是怕慢一秒就会失去什么。
江母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刺得人耳膜发疼。
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刃:“陆宗举,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她指尖都在抖,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她要的是补偿?
我需要的,就只是一张结婚证是吗?”
陆宗举被问得一噎,喉结滚动着,语气急切又带着几分辩解:“只要我能保证她儿子的陆家继承权,她一定会同意的!
她从来都不在乎我……”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那我呢?”
江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顿住,像是被自己的声音惊到,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得厉害,“那我在乎的,就只是一张纸吗?”
“云幻,你相信我。”
江父往前凑了凑,跪在她面前,双手合十抵着额头,姿态卑微得不像他,“我对你的情感都是真的,我一首以来就只爱过你一个人。
我发誓...够了!”
江母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掩不住眼底的绝望。
“你要我相信你?
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她的声音里裹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像刀子一样扎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出来的,“凭你那个己婚三年的妻子?
还是凭你那三岁的儿子会奶声奶气叫你爸爸的儿子?
陆宗举,你告诉我,这两年我守着的这个家,到底算什么?!”
她环视着这个住了两年的客厅。
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他抱着宝宝,她靠在他肩头笑,那时的阳光多暖啊,此刻却刺得她眼睛生疼。
空气像凝固了的水泥,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父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棉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敲碎了满室的死寂,也敲碎了那些被粉饰了两年的、摇摇欲坠的美梦。
雨声似乎更大了,敲得玻璃砰砰作响,像在为这场迟来的对峙伴奏。
客厅里的空气凝滞得像块冰,把所有的爱与恨,都冻成了无法回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