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不肯离开，仍在残破机舱里钻来窜去，像是讨债的幽灵。
陈婉如跪坐在拼凑成的浅坑边，小心翼翼地清点着救生包里那些原本属于日常，如今却在这废墟上承担起延命重任的物资。
余光掠过窗外横扫的雪帘，她指尖不自觉地打起颤来。
周景然站在她身后，肩缀霜雪，目光短促地扫过仓内，像是在计算每一寸可用空间。
他低声道：“没时间了。
不管救援会不会到，我们至少要自己撑过今晚。”
宋哲蜷缩在角落，额头抵着镜头，悄悄把相机包收紧。
他嘴角动了动，终于忍不住插话：“今晚？
哥，这鬼天气还让它晚点走呗。”
“你是想看我吃风雪火锅配生冻兔么？”
李俞斜眼瞥他，声音里夹杂着干渴的幽默，“南极顶流厨师今日推荐：‘冰原五宝’，走过别错过，吃了能毕业。”
艾琳娜没有接茬，她正在机舱边缘，用铁锹试探着外面的积雪。
冰层下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是压抑着的秘密。
她转身，“我们需要找到相对平坦的地方。
庇护所不能搭得太近机舱，风雪一但加重，很容易被掩埋。”
“水呢？”
陈婉如声音很轻，理智地把关切重点挑出来。
周景然挑了一下眉，冷静如昔：“机舱玻璃和金属可以用来化冰，剩下的干粮得省着，今晚能弄点水，是关键。”
“喝雪啊。”
宋哲耸耸肩，似乎轻松地把冻伤和失水概念一笔带过。
艾琳娜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不能首接吃，体温会掉得更快，还可能冻伤口腔。”
李俞捻着衣角，用一贯的调侃掩盖那点浮在表面的不安。
“听博士的话没错，宋老师，你还是把嘴留着讲笑话吧，别用来啃冰块。”
小队的分工，很快在琐碎的争执和急迫的现实里明朗起来。
周景然组织搜集器材，艾琳娜观察地形，陈婉如整理补给，李俞和宋哲则勉强认领了堆雪和搬运的体力活。
他们拖着行李，一步一陷地在雪野上移动。
风时强时弱，偶尔撕出一阵怪响。
每个人都在竭力装作无事发生，但偶尔有目光交错的瞬间，那种陌生和警惕还是盘旋不散。
将机舱内外物资整合出来之后，周景然把几块废弃的座椅背板拼成简单的风障，然后带队逐步向北侧一处雪坡移去。
艾琳娜选定了坡底一块缓高地，“这里背风，够硬，适合支庇护。”
陈婉如紧紧捏着手套，“如果晚上风变向，会不会塌？”
艾琳娜一边插起实地温度仪，一边耐心地解释：“根据当前风向，塌的概率不高。”
李俞没忍住，“陈姐，万一塌了，明天我给你加班批条，‘被南极雪砸假’，可以吗？”
宋哲蹲下，帮忙清理地面，“这要是在都市呢，咱们几个估计早就各回各家。
但现在，不会有人给我们批假，也没人等着我们下班。”
气氛因为他的这句半认真半玩笑的感慨，短暂松弛了一下，却又很快变回那个残酷的现实。
庇护所搭建并不顺利。
金属板翘曲，风障难固定。
周景然干脆扔掉多余的枝节，首接用钢丝和绳索把座椅连为一体。
强风一次次吹得大家几乎站不住，宋哲摔了两跤，李俞捂嘴偷笑，却又回身帮忙扶住板子。
冰雪厚重，水源的寻找成为更大的难题。
陈婉如拿着碎玻璃片，小心地在机舱侧的积雪下刮着，将干净的雪收于铝锅内。
艾琳娜则用一块破金属板做导流槽，尝试利用废旧电池加热。
一切像是临时拼凑的剧本，更像是每个人真实生命的比拼。
等水壶冒出些许热气，大家脱下厚手套，用冰冷的指尖围在锅旁。
李俞煞有介事地用冻红的手指敲了敲盆沿：“诸位，请欣赏野外脱口秀专场。
主题：‘哪一个秘密藏得最深，能渡过极夜？
’”艾琳娜闻言笑了笑，难得地放松严肃表情：“我的秘密很简单，小时候怕黑，现在还是怕，外表强其实不敢一个人呆着。”
宋哲静默一瞬，握紧了相机，“我以前带队拍极地纪录片，结果迷路，丢了队友。
这次我可能没资格只为了拍照而留下。”
众人都沉默下来，风声仿佛也低了几分。
陈婉如抱着膝盖，声音低低的，“我其实讨厌领导和决策，总希望有人能带我。
但家里从小到大让我要‘懂事’，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懂事。”
李俞意味深长地望着每个人，轻快地笑了一下，“我爸说，我最擅长转移话题——其实是怕被人看穿。
我怕，怕大家知道我看起来乐呵，心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最后只剩周景然。
大家都看向他。
他沉默良久，才道：“我曾经让队友因我失误受伤。
每次遇险，总觉得如果不做得最好，就是再次失责。”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这场秘密的交换，在风雪中悄然落定。
从最表层的讽刺和玩笑，终于触到彼此都不敢轻易展示的柔软。
喝完热水，庇护所终于初具形状。
外面天色彻底暗下来，极夜的黑幕盖住整个雪原。
寒风依然嚣张，但五个人围坐在临时的避难空间里，彼此间多了点隐秘的理解。
艾琳娜拿出观测笔记，低声分析风速变化；宋哲给大家看他相机里的最后一张坠机前照片，是大家努力搬设备的瞬间；陈婉如重新记录补给，开始分配下一餐的计量。
李俞忍不住又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破庇护所，多少像人生？
总是用杂七杂八的破玩意儿拼一拼凑一凑，能遮风挡雨，就算赢了。”
周景然勾起嘴角，淡淡道：“混乱里，能坚守彼此，也许才是真的幸运。”
夜深。
暴风雪暂时歇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