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孩儿的脸。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闷雷滚过天际，
像是给谁敲响了沉闷的丧钟。林未站在宿舍楼檐下，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水泥地上，
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手机屏幕还亮着，家族群里，
妈妈发的那条语音消息仿佛还带着哽咽的尾音：“姥姥……今天早上，走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言。姥姥，
那个总是偷偷往她手里塞糖、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她头顶的老人，
到底没等到她高考放榜的好消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湿意，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我这就回去。”“未未，你舅舅正好在你学校那边办事，说捎你一起回来，
你等他电话，路上小心点。”妈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里却还习惯性地为她安排，
透着关切。“好。”林未应下。舅舅有车，能顺路带她，确实方便。不到半小时，
一辆半旧的银色轿车停在她面前，副驾驶车窗降下，露出舅妈王彩琴那张描画精致的脸，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背着个双肩包的林未，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快上车吧，
这雨大的，赶时间呢。”林未拉开后座车门，舅舅李建军坐在驾驶位，
透过后视镜对她勉强扯出个笑容，带着疲态：“未未来了，快上来。”表哥李强也在后座，
正埋头打游戏，头都没抬。车子驶入雨幕，车内弥漫着一股劣质香水和烟味混合的古怪气息。
王彩琴拿着个小镜子不停地补妆，嘴上也没闲着：“要说老太太也是，熬了这么久，
偏偏挑这么个时候，这大雨天的，路多难走。强子他爸公司正关键着呢，这一来一回，
得耽误多少事。”李强在游戏间隙不耐烦地嘟囔：“就是，我晚上还约了人开黑呢。
”林未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风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姥姥走了，
在他们的言语里，似乎只是一件麻烦事。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就在这种压抑又略显嘈杂的气氛中过去。雨势渐小，车子终于驶入了老家镇上的街道，
离家不远了。就在林未准备开口道谢下车时，王彩琴忽然转过身，
脸上堆起一种刻意算計过的笑容，伸出手，摊开掌心：“未未啊，这趟路可不近，
油费过路费加起来不少。你看，你现在也大了，不能老占家里便宜。这样，你给六百块吧，
凑个整，零头舅妈就不要了。”车内瞬间安静了一瞬，连李强的游戏音效都停了。
林未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向驾驶位的舅舅，李建军嘴唇动了动，眼神闪烁，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尴尬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舅妈，”林未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这是姥姥的丧事，而且，
是妈说舅舅顺路……”“顺路怎么了？”王彩琴声音拔高，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带着几分刻薄，“顺路就不用烧油了？这车是喝水的？未未，不是舅妈说你，你都十八了，
该懂点事了。你妈嫁出去这么多年，你也就是个外孙女，回娘家奔丧，
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娘家人白贴吧？说出去让人笑话！这车费，该你出的。”外孙女。回娘家。
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未的耳朵里。她看着舅妈那理所当然的表情，
看着舅舅沉默的侧脸，看着表哥事不关己的眼神。原来，在有些人眼里，血缘亲情，
是可以这样明码标价的。她没再争辩，低头，从背包内侧的钱包里，
数出六张鲜红的百元钞票，崭新的票子，带着油墨的特殊气味，一张一张，
放在王彩琴摊开的手掌上。动作缓慢而清晰。王彩琴飞快地捏住钱，指尖在钞票上弹了弹，
脸上重新堆起笑：“哎，这就对了嘛！未未就是懂事！以后啊，就得这样，亲兄弟明算账，
关系才能长久！”林未扯了扯嘴角，拉开车门：“舅舅，舅妈，表哥，我先走了。
”车门关上，隔绝了车内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她站在原地，看着银色轿车喷出一股尾气，
混着潮湿的水汽，消失在街道拐角。手里的背包带子，被她攥得死紧。心底某个角落，
有些东西，似乎也和这六百块钱一起，被彻底买断了。姥姥的灵堂设在老屋的正厅，
素幡白花，哀乐低回。照片上的老人笑得慈祥，仿佛还在看着这满堂的“孝子贤孙”。
妈妈李秀兰穿着孝服，跪在灵前，眼睛肿得像核桃，看到林未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未语泪先流。“未未……你姥姥走的时候，
一直念叨你……说你肯定有出息……”林未回握住妈妈冰凉的手，喉咙堵得厉害：“妈，
我回来了。”她恭恭敬敬地给姥姥磕了头，上了香。烟雾缭绕中，姥姥的笑容模糊又清晰。
舅舅一家也到了，王彩琴一进门就扑到灵前，嗓门洪亮地干嚎起来：“我的妈呀！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留下我们可怎么办啊——”哭声很大，却没什么眼泪。
几个亲戚上前劝慰，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林未这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听说了吗？
建军家媳妇，回来路上收了未未六百块车费呢……”“真的假的？这奔丧还收钱？
也太……”“啧，话不能这么说，秀兰嫁出去这么多年，未未终究是外姓人，
不算正经娘家根儿。彩琴这么做，虽然不近人情，但也算……嗯，界限分明。”“界限分明？
我看是掉钱眼里了！未未那孩子多好啊，学习好，又懂事……”“学习好有什么用？
考个状元还能成仙啊？女孩子，最后还不是别人家的人……”那些声音不高不低，
恰好能钻进林未和李秀兰的耳朵里。李秀兰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握着林未的手更紧了，
脸色苍白，却终究没有回头去争辩什么。在这个家里，哥哥懦弱，嫂嫂强势，有些委屈，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吞咽。林未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盆里燃烧的纸钱。
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她沉静的眸子，深不见底。王彩琴嚎完了，
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走到李秀兰身边，叹了口气，
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秀兰啊，不是嫂子说你，妈这事，
后面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大哥一个人撑着也不容易，你们家……未未她爸那边，
能出多少？”李秀兰低声道：“嫂子，该我们出的，我们不会少。”“那就好。
”王彩琴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又落到林未身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未未，
这高考成绩快出来了吧？听说你估分还挺高？不是舅妈打击你，这女孩子啊，
书读得差不多就行了，关键是要找个好人家。你看你表哥，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
现在不也挺好？你呀，别心气太高，到时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李强在一旁玩着手机，
闻言嗤笑一声：“就是，大学生现在满地都是，出来工资还没我高呢。”林未抬起头，
看着王彩琴那张写满“为你好”实则满是算计的脸，看着表哥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谢谢舅妈关心，我心里有数。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潭吹不皱的春水。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伴随着一个爽利却略显尖锐的女声：“妈！我们来了！这鬼天气，路上堵死了！
”一个穿着孕妇裙，肚子微微隆起的年轻女人扶着腰走了进来，是嫂子张倩。
哥哥林峰跟在她身后，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东西，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张倩一进来，
目光就先在灵堂里扫了一圈，掠过林未时，没什么表情，最后落在王彩琴身上，
脸上才挤出几分悲戚：“姥姥走得这么突然，真是……哎，林峰，快把东西放下，
给姥姥磕头。”林峰依言照做。张倩这才走到李秀兰面前，象征性地安慰了两句：“妈，
您节哀，注意身体。”说完，注意力似乎就转移了，她打量着这间老旧的屋子，眉头微蹙，
小声对旁边的王彩琴嘀咕：“舅妈，这老房子……以后是不是也得重新分配一下？
我们这马上孩子就要出生了，城里房子那么贵……”王彩琴眼神闪烁，压低声音：“急什么，
以后再说。”林未跪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没有听见那些蝇营狗苟的算计。
纸钱燃烧的灰烬打着旋儿上升，像黑色的蝴蝶。姥姥，您看见了吗？这就是您走后，
这个家的样子。姥姥的头七过后，家里压抑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但另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却开始悄然蔓延。林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很少露面。
李秀兰只当女儿是因为姥姥去世和舅妈收车费的事心情不好，加上儿媳张倩怀着孕，
情绪敏感，她更是小心翼翼，左右逢源，生怕点燃了什么火星。这晚，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晚饭。张倩挑着盘子里的菜，抱怨着没胃口，林峰忙不迭地给她夹肉，
嘘寒问暖。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充当着背景音。突然，
林未放在桌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班主任的名字。
饭桌上几人的目光下意识都被吸引过去。林未放下筷子，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去接。“喂，
刘老师。”电话那头，是班主任激动得几乎变调的声音：“林未！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700分！你是全省理科状元！省状元啊！”即使早有心理准备，
听到这个确切的数字和“省状元”三个字，林未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夜风吹拂在脸上，
带着夏日的燥热，却吹不散她心底逐渐升腾而起的热意。她深吸一口气，
声音依旧沉稳：“谢谢刘老师，我知道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林未！
清北招生办的电话马上就会打爆你的手机！你等着，
学校这边……”班主任还在兴奋地絮叨着，林未却已经平静下来。她简短地又回应了几句，
挂断了电话。转身回到客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未未，谁的电话？
是不是成绩出来了？”李秀兰关切地问，带着期待。林峰也看了过来。
张倩虽然还在慢条斯理地挑着菜，耳朵却明显竖了起来。林未点了点头，
脸上没什么惊喜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嗯，出来了。700分。
”“哐当！”李秀兰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她猛地站起身，声音颤抖，“多……多少？
”“700。”林未重复了一遍。“七……七百分？！”李秀兰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林未，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的未未！我的好女儿！
你太争气了！太好了！妈就知道！妈就知道你肯定行！”她语无伦次，抱着林未又哭又笑，
积压了多日的阴霾在这一刻被狂喜冲散。林峰也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未未，
太厉害了！哥为你高兴！”他看向林未的眼神，充满了骄傲。只有张倩，
脸色在听到“700分”的瞬间，猛地沉了下去。她放下筷子，
看着喜极而泣的婆婆和兴高采烈的丈夫，手指缓缓收紧，捏住了衣角。“真是天大的喜事！
”李秀兰抹着眼泪，激动地规划起来，“这必须得好好庆祝！摆酒！请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
还有，未未，你不是一直想要那个新出的水果牌手机吗？妈给你买！明天就去买！
就当是奖励你的！”这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张倩积压的不满。“买手机？
”张倩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那点虚假的平静，“现在家里什么情况？
妈你不知道吗？我怀着孕，产检、营养品哪一样不要钱？以后孩子生下来，
奶粉、尿不湿、上学，哪一样是轻松的？”她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手指着自己的肚子，
眼睛死死瞪着李秀兰和林峰，
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你们眼里就只有你们林家的宝贝女儿！考个好成绩就要上天了！
摆酒？买手机？有钱烧的啊！好啊！你们要是敢给她买那个手机，
这孩子……这孩子我就不生了！我现在就去医院打了！”说着，她竟真的作势要往门外冲。
“小倩！”林峰吓得脸都白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她，“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啊！”李秀兰也惊呆了，脸上的喜悦瞬间冻结，变得惨白无比：“小倩，
你……你别瞎说！快坐下！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张倩被林峰抱着，挣扎着，
哭闹起来：“什么胎气！你们都不在乎这个孩子，我还在乎什么！在这个家里，我算什么！
我还不如一个还没上大学的小姑子重要！你们林家就是重男轻女！只知道偏心女儿！
”她哭天抢地，把“重男轻女”的帽子狠狠扣了下来。林峰急得满头大汗，
只会反复说：“没有的事！妈和爸都盼着孙子呢！未未的事……未未的事以后再说！
手机不买了！不买了行不行！”李秀兰看着儿媳隆起的肚子，看着儿子焦急惶恐的样子，
嘴唇哆嗦着，那句“未未考了状元是该奖励”的话，在孙子可能“没了”的威胁面前，
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艰难地转向林未，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措。
“未未……你看这……手机……要不……”整个客厅乱作一团，
哭闹声、劝解声、斥责声混杂在一起。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未，却异常平静。
她看着歇斯底里的嫂子，看着慌乱无措的哥哥和妈妈，看着那张因为愤怒和威胁而扭曲的脸。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妈，哥，”她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哭闹声，“没事，
手机我不要了。”她看向被林峰抱着的、仍在抽噎的张倩，目光平静无波，
甚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怜悯。“嫂子，你好好养胎，别气坏了身体，
毕竟……”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林家的孙子，金贵着呢。”说完，
她不再看这一地的鸡毛蒜皮，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外，
是还在安抚儿媳、焦头烂额的母亲和哥哥。房门隔绝了客厅的喧嚣，像按下静音键。关门，
落锁。将所有的喧嚣、逼迫、算计与荒唐，都隔绝在了门外。林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门外嫂子张倩抑扬顿挫的哭诉、哥哥林峰焦头烂额的安抚、母亲李秀兰带着哭音的劝解，
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书桌前，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
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深沉。打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
不是少女的日记或饰品，而是一叠叠打印文件、几张不同银行的卡片，以及几本烫金的证书。
最上面一份，是“星耀科技青少年信息学创新大赛”特等奖证书，获奖时间在半年前，
奖金金额一栏，清晰地印着：¥200,000。下面压着的，
是“深空算法极限挑战赛”一等奖通知，奖金¥150,000。还有几份类似的，
金额不等。这些，是她利用无数个课余时间，在代码和算法的世界里搏杀来的资本。
父母只知道她学习好，偶尔参加竞赛，却从不知具体，她也从不宣扬。钱，她悄悄存着，
一部分投入了股市，用了点小聪明做了些短线，收益竟意外不错。然后，
那份文件——国内顶尖学府“华清大学”计算机科学专业“强基计划”保送录取通知书副本。
落款日期，远在一个月前。她早就拿到了通往顶尖平台的通行证。高考，于她而言，
真的只是一场华丽的表演，一场送给父母，特别是送给一直以她为傲的母亲的礼物。省状元，
是锦上添花，是让这份礼物更耀眼夺目。可现在，这份耀眼，似乎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刺。
指尖轻轻拂过保送通知书上凸起的校徽纹路，林未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客厅里，张倩的哭声似乎更大了些，夹杂着“不活了”、“打掉”之类的字眼，
林峰的声音近乎哀求。林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
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她将证书和文件重新收好，锁进抽屉。然后拿出手机，开机。
忽略掉瞬间涌入的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恭喜短信大多是同学和老师，
直接点开了一个绿色的股票交易APP。看着屏幕上代表自己资产的、已颇为可观的数字，
她眼神微动。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又点开了一个隐秘的、需要特殊邀请码才能进入的线上技术论坛。她的账号等级很高，
头像旁带着特殊的管理员标识。她快速浏览着几个悬赏版块的高价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