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里的星光

藏在粥里的星光林静默不作声地把最后一件白衬衫叠好，收进衣柜深处。

那件衬衫的领口已经磨得有些起毛，袖口也隐隐透出线头，但她还是仔细地抚平每一道褶皱，

仿佛在埋葬什么。第四个月了。冰箱运转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像某种倒计时。

她轻轻关上衣柜门，走到窗边。外面下着雨，雨滴顺着玻璃滑落，

把窗外的路灯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她看见窗户反射里的自己——三十七岁，

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曾经明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明天是15号，房贷扣款的日子。

银行卡余额还有六千四百二十一块八毛。她不用查账都知道。

主卧里传来小女儿囡囡平稳的呼吸声，隔壁房间大女儿朵朵应该还在台灯下写作业。

朵朵今年初三，正是关键的时候。林静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冷藏室里只剩下半棵白菜，几个鸡蛋，还有昨天吃剩的一小碟炒豆腐。

冷冻室最底层藏着一包真空包装的排骨，是上周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

她关上冰箱，拿出手机。微信里置顶的对话框是丈夫李强，上一次对话是三天前，

他转来三千块钱，说这个月工地活少，老板只发了这么多。她盯着那个转账记录看了很久，

没有收。“我能应付。”她最后回复道。雨下了一夜。清晨六点，林静准时醒来。

这是她失业后保持的习惯——假装一切如常。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开始准备早餐。

米缸里的米已经不多了，她舀米时特意少放了一点，多加了些水。粥煮得稀一点，

能多吃两顿。“妈妈，今天能给我些钱吗？学校要买练习册。”吃早饭时，朵朵突然说。

林静的手顿了一下，粥勺在锅里搅了搅：“什么练习册？”“数学的，老师说是必买的。

”“多少钱？”“三十八。”林静低头喝了一口粥：“妈妈晚上转给你。”朵朵没再说话，

安静地喝完粥，背起书包：“我走了。”“带伞，下雨呢。”“知道了。”门轻轻关上。

囡囡坐在儿童椅上，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们是不是没有钱了？

”林静心里一紧，勉强笑道：“怎么会呢？”“那为什么我们好久没吃排骨了？

”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藏不住任何秘密。

林静别开视线：“因为囡囡要多吃蔬菜才能长高高啊。”送完囡囡去幼儿园，林静回到家，

打开电脑。邮箱里有三封未读邮件，两封是广告，一封是她上周投的简历的拒信。

“很遗憾通知您……”她关掉邮件，打开招聘网站。

界面还停留在昨天她浏览的位置——会计，要求五年以上经验；行政主管，

年龄要求35岁以下；销售，底薪两千五加提成……电话突然响了，是母亲。“静静，

吃饭了吗？”“吃了。”她看了看空荡荡的餐桌，上面只有半杯凉白开。

“强子最近有寄钱回来吗？”“寄了，昨天刚收到。”她说得很快，生怕慢一点就会露馅，

“妈，你别操心，我们都好。”“那就好……你张阿姨说他们公司在招人，就是远了点，

在开发区，你要不要去看看？”“什么公司？”“做包装盒的，招质检员。就是工资不太高，

一个月四千五。”四千五。刚好够房贷。“我把联系方式发你微信上，你去试试？

”林静握紧手机：“好，我看看。”挂了电话，她在电脑前坐了很久。窗外雨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十年前，

她还在那家外贸公司做财务主管，每天穿着熨烫平整的职业装，踩着高跟鞋穿梭在写字楼里。

那时朵朵刚上小学，囡囡还没出生，李强也还在本地工作，一家人周末会去公园野餐，

去新开的餐厅尝鲜。金融危机后，公司裁员，她第一个被辞退。那时她觉得没什么，

凭她的经验和能力，再找一份工作不难。可现实是，

三十五岁以上的女性在职场已经失去了竞争力，更何况她还休过两次产假。她打开微信，

母亲已经发来了联系方式。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没有拨出去。下午三点，

她准时出门接囡囡。幼儿园门口挤满了家长，大多是老人和保姆。她站在人群边缘，

听见旁边两个老太太在聊天。“我儿子媳妇都忙，只能我来接。”“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啊，

房贷车贷，养孩子也贵。”“可不是嘛，我孙女上个英语班，一节课就要两百块。

”林静默默走开些。朵朵小时候也上过英语班，那时她还在工作，每个月八千的工资，

报个班不算什么。现在朵朵的补习班都停了，只有数学还在上，因为马上要中考了。

接到囡囡，小姑娘兴奋地给她看今天画的画：“妈妈你看，这是我画的我们家！

”画上有四个人，手拉着手站在房子前面，太阳笑得眯起眼睛。房子是粉色的，

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红扑扑的腮红。“真好看。”林静摸摸女儿的头，“囡囡画得真好。

”“老师说我画得可好了！妈妈，我们能把它贴在冰箱上吗？”“当然可以。”回家的路上，

囡囡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突然在一个甜品店门口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新出的草莓蛋糕，

粉色的奶油上点缀着鲜红的草莓，看起来诱人极了。“妈妈，我想吃蛋糕。”囡囡转过头，

眼睛亮晶晶的。林静看了一眼价格——六十八元。够买三天的菜了。“今天不行，囡囡，

妈妈没带钱。”“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吃？”囡囡的小嘴撅了起来。

“因为……因为他们的妈妈今天发工资了。”林静蹲下身，整理着女儿的衣领，

“等爸爸下个月寄钱回来，妈妈就给你买，好不好？”囡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妈妈走了。到家时，朵朵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煮面条。

煤气灶的火开得很大，水在锅里翻滚。“朵朵，小心烫。”林静赶紧放下包走过去。

“我知道。”朵朵头也不抬，“妈，练习册的钱……”“妈妈晚上就转给你。

”林静打开冰箱，“你先去写作业，妈妈来做饭。”晚饭是面条配炒白菜，

林静给每人煎了个鸡蛋。朵朵吃得很快，吃完就回房间写作业了。囡囡挑着面条，

小声说：“妈妈，我不想吃面条了。”“那囡囡想吃什么？”“想吃炸鸡。

”林静筷子顿了一下：“明天妈妈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真的吗？

”囡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林静摸摸女儿的脸，“快吃吧，面要凉了。

”收拾完厨房，林静拿出手机，给朵朵转了四十块钱。微信余额还剩六千三百八十一块八毛。

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本地新闻正在播放就业市场的报道，

说今年高校毕业生人数再创新高，就业形势严峻。她关掉电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朵朵的房间里传来轻轻的背书声，囡囡已经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她今天画的那幅画。

林静拿起手机，找到母亲发来的那个号码，拨了出去。“喂，您好，

我是看到招聘信息来应聘质检员的……”第二天，林静起了个大早。

她找出那件已经收起来的白衬衫，用熨斗仔细熨平。衬衫领口的磨损用粉底轻轻盖了盖，

不仔细看发现不了。面试地点在开发区，要转两趟公交车。她计算着时间，七点就出门了。

公交车上挤满了上班族和早起去买菜的老年人。她抓着扶手，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经过市中心时，她看见那栋熟悉的写字楼——她曾经工作的地方。

玻璃幕墙在晨光中闪闪发光，像一座水晶宫殿。开发区很远，

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那家包装厂藏在一片工业区里，灰色的厂房，

铁门锈迹斑斑。面试很简单，车间主任看了她的简历，问了几句为什么想来这里工作，

就让她明天来试工。“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三千八，转正后四千五。包一顿午饭，不包住。

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到晚五点，周末单休。”车间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说话时不停地抽烟，“能干吗？”林静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油墨味，听着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

点了点头：“能。”“那明天准时来。”回程的公交车上，她给母亲发了条微信：“妈，

工作找到了，明天上班。”母亲很快回复：“太好了！什么工作？累不累？”“不累，

坐办公室的。”她回复道，然后把手机收进口袋。到家时已经中午了，

她热了昨晚的剩饭剩菜，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窗外阳光很好，楼下有孩子在玩耍，

笑声飘上来，显得她的屋子格外安静。她想起车间主任说的话——早八点到晚五点。

这意味着她不能接囡囡了。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

小区里有好几个帮忙接孩子的阿姨，一个月六百块。她算了一下，四千五的工资，

扣掉房贷三千八，再扣掉接孩子的钱，还剩一百块。一百块，够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吗？

她放下手机，走进朵朵的房间。书桌上摊着练习册，旁边放着一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

应该是今天刚买的。练习册的扉页上，朵朵用娟秀的字写着自己的名字。

书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相框，是去年全家去海边玩的照片。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李强把她搂在怀里，朵朵和囡囡在前面堆沙子。那是她失业前的最后一次家庭旅行。

她轻轻擦去相框上的灰尘。下午接囡囡时，她特意绕路去了一趟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