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意仿佛还残留在骨髓深处,但苏明薇猛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熟悉的金丝楠木拔步床顶,半旧的素色鲛绡帐。
身下是柔软的锦褥,药味与炭火气混合在空气中。
这是她未出阁前,金陵苏府后罩楼西厢的闺房!
她回来了!
“姑娘!
您可算醒了!”
奶娘半夏扑到床边,双眼红肿。
不是梦。
苏明薇用力握住半夏的手,指尖发颤。
她回到了及笄宴前三个月,被继母柳氏和庶妹苏明雪陷害的起点!
“醒了?”
慢条斯理的声音带着施舍意味。
门口逆光处站着柳氏和苏明雪。
柳氏深紫襦裙,眼神如毒针;苏明雪粉荷罗裙,楚楚可怜。
前世,正是她们编织了“嫡女毒杀亲父”的弥天大谎,将她推入流放惨死的深渊。
柳氏走到床前,唇角勾起冷嘲,瞬间化作沉痛悲悯:“薇姐儿,你父亲……唉!”
她猛地从袖中抖开一卷纸,声音拔高,尖锐刺耳:“孽障!
看看你做的好事!
竟敢在老爷药里下毒!
意图弑父!
这是从你房里搜出的认罪文书,白纸黑字,还有你的手印!
人赃俱获!”
认罪文书?
手印?
苏明薇心头冷笑。
前世她高烧懵懂,无力辩解。
这必是柳氏趁她昏迷,用废稿伪造,强行按印!
苏明雪适时抽泣,帕子按着眼角,杏眼深处满是恶毒快意:“姐姐…爹爹待你那么好!
纵使你嫉妒我…可爹爹是无辜的!
你太狠心了!”
“狠心?”
苏明薇抬眸,声音沙哑却如死寂寒潭,“妹妹说的是你自己么?”
苏明雪哭声一卡。
柳氏厉喝:“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来人!
按住这孽障,家法伺候!”
两个粗壮婆子凶神恶煞扑来。
“滚开!”
苏明薇低喝,森然戾气让婆子动作一滞。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扑下床,目标首指柳氏手中的“认罪文书”!
“嘶啦——!”
刺耳裂帛声响起!
在柳氏和苏明雪惊愕目光中,苏明薇抓住文书,双手狠狠一分!
纸张瞬间裂开!
“你!”
柳氏脸孔扭曲。
苏明薇双手再次发力!
“嘶啦!
嘶啦!
嘶啦!”
脆响不绝。
那张“铁证”顷刻化为漫天碎片,如同冰冷的雪,纷纷扬扬洒落通红的炭盆。
“噗…”碎纸焦黑成灰。
“证据?”
苏明薇将最后纸屑丢进火盆,扶着床沿喘息,脸颊病态潮红,眸子却寒芒西射。
她抬手指向柳氏,指尖微颤,声音清晰如冰珠:“伪造文书、构陷嫡女、妄图染指苏家嫡脉…这,才是铁证!”
“血口喷人!”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反了!
来人…母亲!”
苏明雪惊叫扶住柳氏,暗中掐她手臂示意冷静。
她转向苏明薇,泪光盈盈,端起小几上半凉的汤药,奉到苏明薇面前:“姐姐,你烧糊涂了,快喝药。
只要你诚心悔过,父亲醒来,念骨肉亲情,或许…还能留你生路…”话语诛心,伪善光芒在杏眼中闪烁。
苏明薇看着那杯药。
前世,正是这碗加料的“安神药”,让她在家法逼供下稀里糊涂认罪!
流放路上冻彻骨髓的痛楚化作冰冷戾气。
她看着苏明雪的脸,目光落在那杯药上。
既然口口声声说我下毒……一丝细微翠绿粉末,从她拢在袖中的指尖悄然滑落。
这是前世流放路上所得古方“绿脸粉”,遇热则显,与滋补药材混合会令人面皮发绿如鬼魅。
柳氏的药里,恰有大热补药!
苏明薇面上脆弱倔强,颤抖伸手去接药碗。
指尖即将触到碗壁时,手腕猛地一滑!
“哎呀!”
药碗倾翻,褐色药汁大半泼在苏明雪粉嫩的脸蛋和前襟!
“啊——!”
苏明雪被烫得尖叫捂脸。
“明雪!”
柳氏惊怒扑来。
“妹妹!”
苏明薇“惊慌”侧倒避开柳氏,指尖“不经意”拂过苏明雪捂脸的手背,将最后一点粉末抹上。
“你是故意的!”
苏明雪放下手,妆容花了,头发黏额,只觉脸上发烫发痒,气得尖叫。
柳氏心疼擦拭,眼神噬人:“苏明薇!
歹毒心肠!
当众行凶!
来人…急什么?”
苏明薇扶床站稳,惊慌尽褪,只剩冰冷嘲讽。
她目光如冰锥钉在苏明雪沾着药汁、因愤怒扭曲的脸上,唇角勾起凉薄笑意:“既说我下毒弑父…妹妹这脸,怎么先绿了?”
绿了?
柳氏和苏明雪同时一愣。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苏明雪的脸。
只见她右脸颊(被药泼)和左脸颊(被手捂过),正从烫红的皮肤下,透出诡异醒目的翠绿色!
如同疯狂滋长的苔藓,顷刻覆盖大半张脸!
“啊——!
我的脸!”
苏明雪摸到滑腻灼热,猛地看向铜镜——一张翠绿欲滴的鬼脸!
“啊——!!!”
凄厉尖叫冲破屋顶,苏明雪疯狂抓脸,“好烫!
好痒!
救我!
娘!”
绿色汁液(药泪汗混合)顺指缝流下,场面诡异荒诞。
“明雪!”
柳氏魂飞魄散扑上,反被苏明雪抓伤脸。
“噗嗤…”小丫鬟没忍住笑出声。
“二姑娘的脸…”婆子目瞪口呆,“绿得跟嫩黄瓜似的…”屋内乱作一团。
呵斥、哭嚎、惊呼、窃笑交织。
廊檐下红嘴绿鹦哥被惊动,跳来跳去,绿豆眼盯住苏明雪晃动的绿脸,突然扯嗓子怪叫:“假货退散!
假货退散!
绿脸妖怪!
呱呱!
假货退散!”
“噗——!”
“咳…”连老成婆子也憋不住,闷笑咳嗽声西起。
柳氏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哆嗦,指着鹦鹉和冷眼旁观的苏明薇,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苏明雪羞愤欲死,捂紧绿脸尖叫。
“好!
好个伶牙俐齿的大小姐!”
柳氏缓过气,眼神怨毒如蛇,“弄些下三滥把戏就想颠倒黑白?
老爷中毒是真!
你嫌疑最大是真!
没完!
走!”
她狠狠甩袖,强拉哭嚎抓脸的苏明雪,狼狈冲出。
扶门框时,袖袍滑落一瞬,露出腕上一个塞紧的青瓷小药瓶——瓶底刻着微小的展翅玄鸟图腾!
苏明薇目光精准捕捉,瞳孔微缩。
玄鸟…前朝皇室隐秘图腾?
房间安静下来。
“姑娘…”半夏又怕又疑,“二姑娘的脸…小教训,死不了,绿两日当众出丑罢了。”
苏明薇声音疲惫,高热初退的身体发虚。
她坐回床边,目光投向窗外灰蒙天空。
庭中老梅虬枝鼓起花苞。
回来了。
柳氏,苏明雪,魑魅魍魉…欠她的债,要连本带利讨回!
“半夏,开窗,闷。”
她需要冷风冷却杀意,理清思绪。
“可您刚退烧…开。”
半夏推开支摘窗缝隙。
冷风灌入,吹动苏明薇额前碎发。
她走到窗边,望向柳氏母女消失的方向。
苏明雪捂脸尖叫时,那双惊恐放大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道细微、转瞬即逝的金色纹路闪过!
绝非“绿脸粉”该有!
苏明薇心一沉。
蚀骨香?
前世流放风雪破庙,那浴血神秘人临死塞给她染血玄鸟玉佩,只留下“蚀骨…香…小心…”的破碎字音。
传闻中前朝秘传的宫廷奇毒,怎会现于苏府内宅?
用在苏明雪身上?
误中?
还是…借她的手浑水摸鱼?
寒意刺骨。
廊下鹦鹉吃饱了,歪头瞅着苏明薇,突然扯着破锣嗓子,模仿柳氏气急败坏的怪腔怪调叫嚷:“没完!
没完!
走着瞧!
账本砸脸——噗!
慈母稀巴烂!
噗哈哈!
账本砸脸!”
账本?
苏明薇微怔。
撕毁文书时,满地碎片中似乎有几片质地不同,像是…账簿页脚?
有朱砂批注痕迹?
柳氏袖中药瓶的玄鸟图腾…苏明雪瞳孔的诡异金纹…鹦鹉指向的“账本”…疑点如散珠,被“蚀骨香”之线隐隐串联。
冷风卷起枯叶。
苏明薇拢紧衣襟,指尖无意识捻动。
这潭后宅浑水下的暗流,比她预想的更凶险幽深。
鹦鹉还在幸灾乐祸地预告:“噗哈哈!
下回分解!
账本砸脸!
慈母稀巴烂!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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