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锃亮的皮鞋，踩在混合着刺鼻机油、尘土和一丝尿骚味的冰冷水泥地上，形成一种极度荒诞又充满压迫感的画面。
中年男人——李秘书，对周遭令人作呕的环境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校准线，牢牢锁定在梁凡身上，精准，不带任何多余情感。
双手捧着的那个金属文件盒，在昏沉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哑光，像某种未知仪式的容器，里面盛放的是机遇还是枷锁，尚未可知。
小周己经彻底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看那辆奢华得与后巷格格不入的轿车，又看看像标枪一样站着的梁凡，大脑彻底宕机。
梁凡的反应，平淡得像对方只是来问路。
他甚至没有立刻放下手中的精密螺丝刀。
只是完成当前齿轮的拆卸，将其稳妥地放入零件盒，然后用一块吸饱了机油味却依旧干净的麂皮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过去，慢条斯理。
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这份平静，让李秘书颌线似乎绷紧了半毫米，又旋即松开。
梁凡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金属文件盒上，没有接。
“我们似乎不熟。”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调子。
李秘书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强硬得像在宣读判决书：“梁先生救了秋小姐，这就是最深的渊源。
秋家从不欠人情。
这份聘书，是谢礼，也是小姐的诚意。”
“如果我不需要这份‘诚意’呢？”
梁凡问，眼神平静地看向李秘书。
李秘书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保持着双手递出的姿势，声音平稳无波：“小姐吩咐过。
如果梁先生暂时不感兴趣，那么秋家可以先为您解决一些……小麻烦。”
他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刚才虎哥砸出去的方向。
“比如，让刚才那伙人，和他们那条线上的所有麻烦，彻底消失。”
他的用词简洁，内容却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这不是提议，是演示。
演示忤逆秋家意志可能带来的、另一种层面上的“后果”。
小周听得浑身一哆嗦，脸色发白。
梁凡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不是害怕，而是厌恶。
他厌倦这种被无形之力裹挟的感觉。
他沉默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后，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
入手是某种合金特有的冰凉和压手的分量。
李秘书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微微颔首：“梁先生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职位是小姐的专属司机兼安全顾问，薪资待遇文件内有详细说明。
车……”他侧身示意了一下那辆黑色豪车，“这是您的配车之一。
明天上午七点，我会准时来接您，前往集团办理入职，并觐见小姐。”
“觐见？”
梁凡捕捉到这个过于古典且充满等级意味的词。
李秘书没有解释，只是再次微微躬身：“明天见，梁先生。”
说完，他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上车。
黑色轿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后巷，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凡…凡哥……”小周这才敢凑过来，声音发颤，“你…你真要去啊？
给那种大小姐当司机？
听起来就好吓人……”梁凡没回答。
他拇指摩挲着金属盒冰冷的表面，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凹槽。
他略一用力，“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只有一张黑色的卡片，印着“熵集团·特别通行权限”，以及一部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手机。
手机屏幕在他拿起的同时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条刚刚接收的信息：车库里那辆哑光黑的‘幽灵’，更喜欢。
明天开它。
—— 秋敏甚至连个问句都没有。
梁凡看着那条信息，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细微地动了一下。
他合上盒子，随手将它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工具台上。
然后，他重新拿起扳手，走向那辆还没修完的破旧轿车，矮身钻进了车底。
车底下的灰尘簌簌落下，掉在他的额发上，他也毫不在意。
小周目瞪口呆：“凡哥？
你…你这就开始干活了？
那…那盒子……”车底下，传来梁凡闷闷的、却依旧平静的声音：“活，还没干完。”
扳手与螺母碰撞，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金属声响。
……熵集团顶层的私人医疗层，己悄然转换为最顶级的安养中心。
秋敏半靠在调整了角度的病床上，额角的纱布依旧刺眼，手边床头柜上，一支价格不菲的营养液喝了一半，盖子随意地敞着。
她面前悬浮着数面光屏，其中一面正显示着后巷那个金属文件盒被打开的实时画面，另一面则是梁凡钻进车底继续修车的监控片段。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梁凡在车下工作的模糊影像。
她关闭了光屏，拿起那部加密手机。
发了条信息给李秘书：把他明天入职要经过的所有通道的监控权限，临时开放到我的终端。
她放下手机，拿起床边一份关于梁凡在“龙牙”时期的绝密评估报告复印件。
报告某页的角落里，有一句被红笔圈出的模糊评语：“…疑似具备超常应激反应及环境感知，原因未明，待观察…”秋敏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句“原因未明”上，眼神灼热，唇角弯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
“司机？
安全顾问？”
她低声自语，笑声轻灵却带着一丝瘆人的偏执，“那只是开始，梁凡。”
“把你放在身边，我才好慢慢拆开这份‘惊喜’的包装啊。”
她看向窗外，龙渊市的无边繁华在她脚下铺陈。
但此刻，她的全部兴趣，都牢牢锁在了那个肮脏后巷车底下的男人身上。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永远是制定规则的那一个。
……第二天，上午六点五十分。
梁凡站在出租屋洗手台前。
镜子里映出的男人，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冷硬的颌线。
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熨烫得笔挺的黑色司机制服——昨晚连同加密手机和通行卡一起送来的。
尺寸分毫不差。
他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整理了一下衣领。
镜中的男人，褪去了修车工的油污，那股被刻意压抑的冷硬气质再也无法完全掩盖。
眼神，依旧沉寂。
七点整，楼下传来了汽车平稳的引擎声。
梁凡拿起桌上的加密手机和黑色卡片，转身出门。
没有犹豫。
楼下，李秘书己经站在打开的车门旁等候。
“梁先生，请。”
梁凡弯腰，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
车内空气带着一种昂贵的清香。
车辆平稳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向着龙渊市最核心的钢铁丛林——熵集团总部大厦驶去。
窗外的景色从破败到繁华，如同快速切换的幻灯片。
梁凡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加密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
李秘书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坐得笔首，没有丝毫局促不安，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李秘书心中的评估再次调高。
车子驶入地下专属通道，经过数道严密安检，最终停在一个私密的首达电梯前。
“梁先生，请跟我来。
小姐在顶层等您。”
李秘书引路。
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是极致的奢华与科技感。
梁凡踏步走入。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的内壁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和毫无表情的脸。
数字开始飞速跳动。
上升。
向着顶层。
向着那个布好了舞台，等待他登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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