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腻的熏香还裹在身上,清欢己经迫不及待了。
“这个!
还有这个!”
她指尖在托盘上跳跃,点过最艳丽的石榴红云锦宫装,又戳向那套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头面,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
“都要!”
孙嬷嬷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这位主儿,陛下的口谕就是金科玉律,“最鲜亮”、“最精巧”几个字被她执行得一丝不苟,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宫女们屏息凝神,像打扮一尊名贵的瓷器。
层层叠叠的宫装上身,沉重的头面压上云鬓,镜中人瞬间被华彩包裹,美得极具侵略性,像一团燃烧的、不知收敛的火焰。
“嗯!”
清欢对着铜镜左顾右盼,满意极了。
她想象着皇后那张端庄的脸看到自己这身行头时的表情,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又紧张又兴奋。
“走!
去御花园逛逛,透透气!”
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股子要去干大事的雀跃。
孙嬷嬷眼皮一跳,只能低头跟上。
这哪里是透气,分明是去耀武扬威。
御花园春色正好,可清欢的目光像探照灯,精准地扫过花丛亭榭。
果然,在临水的水榭里,瞧见了那抹端庄的明黄身影。
皇后沈清漪正坐在石桌旁,姿态娴雅,手边一盏清茶,几个低眉顺眼的妃嫔陪着说话。
远远望去,像一幅工笔仕女图。
清欢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有点冒汗。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板,像只开屏的孔雀,故意踩着细碎的、能发出声响的步子,摇摇曳曳地朝着水榭走去。
沉重的环佩叮当作响,打破了一园宁静。
水榭里的谈笑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愕、探究,还有不易察觉的鄙夷。
沈清漪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望来。
她的目光很静,像深秋的潭水,落在清欢那身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红,还有满头珠翠上,没有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倦意。
“皇后娘娘金安。”
清欢走到近前,敷衍地屈了屈膝,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不等皇后叫起,她自己就首起了腰,脸上绽开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哎呀,这园子里的花开得真好!
不过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水榭旁几株开得正盛的姚黄牡丹,那是皇后的心头好。
“瞧着也就那样,比不得我宫里表哥新赏的几盆‘金玉满堂’,那才叫国色天香呢!”
她声音清脆,带着炫耀,“表哥说了,那些花儿配我才不算埋没。”
这话夹枪带棒,傻子都听得出是在踩皇后的脸面。
空气凝固了。
陪坐的妃嫔们大气不敢出,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孙嬷嬷在后面,脸都白了。
沈清漪放下茶盏,瓷器底座轻轻磕在石桌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她抬眼,目光终于落在清欢脸上,依旧是平静的:“表妹喜欢就好。
陛下厚爱,是你的福气。”
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却像一盆冰水,浇不灭清欢的火焰,反而让她觉得有点……不得劲?
这反应不对啊?
清欢心里嘀咕。
她想象中的皇后,要么气得发抖,要么厉声斥责,这样她就能顺势闹起来,坐实“恶毒”之名。
可这皇后,怎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行!
任务还没完成呢!
清欢眼珠一转,看到了石桌上那盘精致的芙蓉糕。
她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首接捏起一块,半点规矩也无。
“走了这半天,还真有点饿了。”
她旁若无人地咬了一口,随即小脸皱成一团,夸张地“呸”了一声,将剩下的半块糕点随手就丢进了旁边的荷花池里!
“噗通”一声,惊起几只水鸟。
“哎呀!
好难吃!”
她拍着手,像要拍掉什么脏东西,声音带着嫌弃的娇嗔,“甜得齁嗓子!
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师傅手艺不行啊,赶明儿我跟表哥说说,把我宫里的小厨房分您一个?
我那儿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点心才叫一绝呢!”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我都是为你好”的无辜表情。
这下,连沈清漪身边最沉得住气的老嬷嬷,脸色都铁青了。
这是***裸的羞辱!
沈清漪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看着清欢那张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写满愚蠢和恶意的脸,看着她身上那刺目的、昭示着帝王无边宠爱的华服珠宝,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冰冷的屈辱漫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维持住皇后的体面。
“表妹年幼,口味刁钻些也情有可原。”
沈清漪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比刚才更淡了些,“本宫这里的点心,确实不合表妹心意。
来人,撤下去。”
立刻有宫女上前,低着头迅速撤走了那盘点心。
清欢有点傻眼了。
又……又没反应?
她都这么过分了!
这皇后是泥捏的吗?
她心里那股作恶的兴奋劲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和一丝隐隐的慌乱。
任务没完成的感觉让她焦躁。
“哼!”
她只能娇蛮地一跺脚,头上的金步摇乱晃,“没意思!
孙嬷嬷,我们走!”
她转身就要离开,背影都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意味。
刚走出水榭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一片玄色的衣角。
清欢吓了一跳,抬头,正对上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几步开外,也不知看了多久。
“表……表哥?”
清欢的心猛地一沉,刚才那股憋闷瞬间变成了心虚。
他听见了多少?
看见她丢点心了吗?
虽然表哥宠她,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萧彻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她身上那身过于招摇的红和满头珠翠上扫过,又越过她,看向水榭里端坐着的、脸色苍白的皇后。
清欢下意识地往萧彻身后缩了缩,小手悄悄攥住了他龙袍的袖口,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依赖:“表哥……她们……她们这里的点心好难吃……”她试图先告状。
萧彻垂眸,看了一眼她攥着自己袖口的小手,又抬眼看向水榭方向,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御花园:“既然不合表妹口味,以后皇后宫里的点心,就不必往长乐宫送了。”
轰——!
这话比清欢丢十盘点心都狠!
是首接断了皇后向清欢示好(或者说维持表面和平)的可能,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清欢的“娇纵”抬到了皇后的“贤德”之上!
沈清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清欢也彻底懵了。
她只是想气气皇后,没想……没想这么狠啊!
她看着皇后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再看看萧彻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吩咐晚饭吃什么的侧脸,一股寒意,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表哥的宠爱……好像有点……太吓人了?
这跟她想象中“作威作福”的恶毒生活,好像不太一样?
萧彻仿佛没察觉她的僵硬,反手,干燥温热的大掌极其自然地包裹住了她那只揪着他袖口的小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走吧,”他牵着她,像牵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表哥带你去看真正的‘金玉满堂’。”
他牵着她,转身离开,留下御花园一片死寂,和一园子人惊惧、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清欢被他牵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手上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身后是皇后冰冷死寂的目光。
她穿着最华丽的衣服,戴着最贵重的首饰,被最有权势的人牵着,可心里却空落落的,第一次对自己的“恶毒”任务,感到了真实的、冰凉的恐惧。
这宠爱的金丝笼,好像……有点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