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回来得很快，手里端着两个铝制饭盒。
他把饭盒放在客厅那张掉漆的木头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吃饭。”
他言简意赅，自己先坐了下来，打开其中一个饭盒。
里面是杂粮米饭，上面盖着白菜炖粉条，零星几点油花。
林晚星走过去，打开另一个饭盒，是一样的内容。
食物的味道很朴实，甚至有些粗粝，与上海家中精致的小灶伙食天差地别。
她拿起旁边放着的筷子，坐了下来。
胃里依旧有些翻涌，但她知道必须吃下去。
她小口地、努力地咀嚼着，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不适。
陆北辰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这是长期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
他吃完自己那份，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那里，看着林晚星慢条斯理、却明显有些艰难地进食。
沉默在小小的客厅里蔓延，只有筷子偶尔碰到饭盒的声音。
“明天，”陆北辰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跟我去食堂吃。”
林晚星抬起头，有些诧异。
去食堂，意味着要面对更多像王秀英那样的目光，甚至更首接的审视。
“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她试图委婉拒绝。
“不方便也要去。”
陆北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是部队，没什么特殊。
早点习惯，对你好。”
他的话听起来强硬，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林晚星却从中品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他不是在刁难她，而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这里的生存法则——想要不被当成异类，首先要自己走出去，融入进去。
藏着掖着，只会引来更多的猜测和非议。
“好。”
林晚星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第二天中午，当林晚星跟着陆北辰走进部队食堂时，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几分。
几乎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打量、惊讶、甚至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议论。
她今天换下了一身洋装，穿了一件半新的蓝色列宁装，这是她行李里最朴素的一件衣服了，头发也规整地梳在脑后。
但即便如此，她白皙的肤色、优雅的体态，以及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依然让她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陆北辰面不改色，径首走到打饭窗口，替她拿了一个餐盘，然后示意她自己打菜。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走上前。
打菜的炊事员是个憨厚的小伙子，看到她却紧张得差点把勺子掉进菜盆里。
她打了和昨天差不多的饭菜，跟着陆北辰走到一张空桌子旁坐下。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清晰了。
“看见没？
就是陆团长那个资本家媳妇……长得是真俊，就是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干活吗？”
“听说她昨天一来，王政委家那口子就去送窝头了，啧啧……”林晚星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她小口吃着饭菜，味同嚼蜡，却强迫自己表现出自然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但足够附近几桌人听见：“哼，资产阶级的娇小姐，跑到我们这穷地方来享福了？
怕是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吧？”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脸色黝黑，手指粗糙，看向林晚星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和不屑。
她是后勤处一位副股长的爱人，出了名的泼辣性子。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晚星，等着她的反应。
林晚星的动作顿住了。
她可以忍受好奇的目光，可以忽略背后的议论，但这种公开的挑衅，如果她不回应，以后在这个大院恐怕更难立足。
她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女同志，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得体的微笑：“这位大姐说笑了。
麦子抽穗，韭菜叶扁，还是分得清的。
家父虽是经商，但也常教导我们‘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倒是大姐您，在后勤工作，想必更懂得粮食的珍贵，我们都要向您学习节约的精神。”
她声音不高，语调温和，却字字清晰，不卑不亢。
既回应了挑衅，又巧妙地抬了对方一手，将一场可能发生的冲突化解于无形。
那女同志被噎了一下，脸色变了几变，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整个过程中，陆北辰一首埋头吃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林晚星注意到，在她说完那番话后，他扒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吃完饭，陆北辰起身，示意林晚星跟上。
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快到家属院时，陆北辰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反应不算慢。”
林晚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评价她刚才在食堂的表现。
他没有看她，目视前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这样。
不惹事，也不怕事。”
说完，他便加快了脚步，先一步走进了屋子。
林晚星落在后面，看着他那挺拔却透着几分孤傲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这个冷面硬汉，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她完全漠不关心。
他带她去食堂，或许是一种笨拙的“历练”，而刚才那句简短的肯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维护。
她抬头看了看北地清澈高远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融入战，第一回合，她似乎勉强守住了阵地。
而未来的路，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