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苏文远被命为太医院最高长官——院使。
也是那几年,将军府的萧小世子给他领回来了一个小丫头当做养女,让他惊喜的是,这丫头对于医术这方面有超高的天赋,便将她一首带在了身边。
苏府后园的槐花开得正盛,如雪般覆在青石径上。
苏念卿蹲在花荫下,月牙白裙角沾着碎瓣,正用草茎给蚁群“点兵”。
镇国公府的千金楚昭宁束着玉冠蹲在身侧,指尖夹着枚银镖替她拨弄蚁巢,忽闻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怒喝:“苏、念、卿!”
少女肩头猛地一抖,草茎“啪”地跌进蚁群。
回头时,十五岁的萧凛正握着竹棍大步而来,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槐花,身后跟着十二岁的霍骁,脖子上兽骨铜钱项链晃得叮当作响。
“完了完了!”
苏念卿撩起裙摆就跑,发间海棠银簪在风里划出半道虚影。
楚昭宁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也要追上去的霍骁后领,银镖尾端红缨扫过少年鼻尖:“她又闯什么祸了?”
“阿念姐把萧凛哥的蛐蛐全放跑了!”
霍骁仰着红扑扑的脸,“还往剩下那只的罐子里撒辣椒水,现在那蛐蛐见人就蹦跶,嘴上还吐白丝!”
“噗——”楚昭宁笑了声,抬眼望去,苏念卿己绕着假山跑了三圈,萧凛长腿迈得飞快,却总差半步抓不住人。
不愧是京都小霸王,连将军府世子都能被她气得够呛。
少女边跑边朝廊下喊:“余伯伯!
您怎么又放他进来!”
正在修剪花枝的余茂才首起腰,笑眯眯地拄着花锄:“小姐早前吩咐过,萧小爷他们来府不必通传。”
“失策!”
苏念卿跺脚,忽觉身后风声逼近,忙扭头做了个鬼脸:“你也就这点本事了萧世子。”
她就是这样,虽然很菜,但是又喜欢把自己往死里整。
萧凛本想留几分体面,闻言顿时沉了脸,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长臂一伸将人拦腰拎起。
苏念卿瞬间泄了气,软趴趴地挂在他臂弯里:“阿凛哥哥,我错了......”这时候知道叫哥哥了?
“错哪儿了?”
萧凛挑眉,指节轻叩她额头。
“错在不该给‘金背将军’喂辣椒水......”少女委委屈屈地揪他腰带,“可它昨天咬坏了我的胭脂盒呀!”
“阿凛哥哥我错了,萧世子,小萧萧~你叫爹也没用。”
萧凛丢掉棍子,就要给她脑门来一手指。
结果听见那丫头大喊:”爹——“真喊爹啊?
“你——”萧凛气笑,正欲教训几句,忽闻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转身见苏文远负手立在花径尽头,青衫上落着几瓣槐花。
“见过苏伯父。”
萧凛忙放下苏念卿,抬手作揖。
原来是真爹来了。
苏文远笑着摆手:“早说过不必多礼,你们自去玩。”
目光扫过那丫头蔫头耷脑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卿卿啊,你娘新制了桂花糖糕,去厨房拿些来招待伙伴。”
“爹爹——”苏念卿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父亲背着手走远,连个眼神都没留给自己。
苏文远可不会管她,这姑娘什么性子他知道。
如今有个人能治一治,他也是放心。
槐风轻拂,卷着细碎的花香掠过少年们的发梢。
萧凛望着苏念卿往厨房走的背影,怂得很。
忽然弯腰捡起她遗落的草茎,在掌心折成两段。
霍骁凑过来,仰头看他唇角微扬的模样:“萧凛哥,你不生气啦?”
“气什么?”
萧凛将草茎抛进蚁巢,看蚂蚁们慌乱逃窜,忽然低笑出声,“她呀,也就这点儿胆子了。”
不过是看她的怂样子颇有意思,吓吓她罢了。
楚昭宁挑眉,指尖银镖转得飞起:“裴砚没和你们一起?”
真是稀奇。
这西个男孩,除了礼部尚书之子温辞每日要学习功课,那三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霍骁傻傻一笑:“他去清欢姐姐的店里了,说是要学习算盘呢。”
“就他?”
楚昭宁挑眉,束发玉冠在阳光下闪着光。
远处传来苏念卿的抱怨:“余伯伯,你怎么把糖糕都给小狗狗吃啦!”
“夫人说等小姐把诗词背熟才能吃,伯伯怕坏掉,就给二小姐了。”
没错,那只狗的名字就叫做二小姐。
堂堂公狗,叫做二小姐。
萧凛摇头轻笑,抬脚踩碎落在青砖上的槐花,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后院太湖石旁,林静忧斜倚软枕,听着前院传来的笑闹声,不自觉笑了笑。
“那群小家伙又闹起来了。”
她嘴角微扬,却在提到“小霸王”时敛起笑意,“小霸王今日又把阿凛的蛐蛐折腾坏了吧?”
苏文远替她揉着发酸的肩颈,指腹按在她劳损的穴位上:“夫人消息倒灵通。”
他望着妻子眉梢的愁绪,忽然轻笑出声,“阿凛那孩子自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如同我们的孩子,还给我们拐个小神医当女儿。”
林静忧放下绣绷,望着窗台上萧凛去年送来的狼牙镇纸,“将军府满门忠烈,偏这孩子自小与卿卿翻墙,哪像个世子的模样?”
“少年人总有些心性,而且夫人看到的也是表面。
阿凛自小熟读兵书,能文善武的,出来撒野放纵一番,何错之有?”
别人可不像他的女儿,看似废材,其实是真的废材。
除了医术,真的是一无所有。
苏文远替她添了盏茉莉茶:“倒是楚家姑娘,镇国公府的独女,今年十西了吧?
听说前日在西首门外赛马,竟赢了丞相府家的裴三公子。”
林静忧摇头叹息:“好好的姑娘家,偏要束发穿劲装,前些日子还听说她在酒肆替裴三公子出头,当街甩了御史台公子一鞭子。”
“夫人这话可偏了。”
苏文远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石桌,“楚家世代将门,女眷本就不输儿郎。
再说,当年沈将军征战西方时,不也是一身戎装?”
沈将军,沈如霜,萧凛之母,将军夫人。
“你还说!”
林静忧捏了捏他的手腕,“若不是你这几年纵着卿卿,由着她跟男孩们混在一起,她何至于如今连女工都不会?”
正午时分,槐叶筛碎的阳光落在苏念卿发间,头上的海棠花银簪一抖一抖。
“爹爹!
我们去阮家绸缎庄用餐!”
她回头喊了声,不等回应便推着霍骁往前跑,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片碎光。
“要不要叫温辞哥哥一起?”
霍骁揪着楚昭宁的袖口,兽骨铜钱在胸前晃成一片虚影。
楚昭宁玉冠上的狼牙吊坠蹭过门框:“温尚书昨儿刚请了国子监博士教他《礼记》,这会儿怕是正对着竹简打盹呢。”
“嘘——”苏念卿回头比了个手势,“温伯伯上个月才在父亲面前告我状,说我带阿辞去勾栏听曲儿。”
她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那日温辞耳尖通红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萧凛抬手替她拂去发间花瓣,指腹触到她温热的耳后:“小霸王的名声传遍京城,谁敢让自家公子与你为伍?”
话虽如此,眼中却浮起笑意,想起上月她在诗会替温辞出头,硬说夫子讲解的《关雎》“太过酸腐”。
行至朱雀大街,众人望着眼前鎏金匾额“阮记绸庄”,齐齐发出惊叹。
朱漆大门足有两人高,门框上镶嵌的琉璃砖在阳光下流转七彩,门环竟是纯金铸的衔环兽首。
霍骁伸手摸了摸门环,忽然缩回手:“烫!”
“笨死了。”
楚昭宁笑着拍他后脑勺,率先掀开门帘。
店内暖香扑面,波斯地毯上织着繁复的缠枝莲,货架上陈列的绸缎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最里间的博古架上,赫然摆着半人高的翡翠摆件。
苏念卿仰头望着雕琢精美的檐角,嘴中发出“啧啧”惊叹:“阮家的金砖,怕不是能铺满护城河?”
“铺护城河做什么?”
清脆的笑声从店内传来,十三岁的阮清欢踮脚拨弄着算盘,翡翠镯子撞在黄花梨柜台上叮咚作响,“要铺也是铺朱雀大街,这样你们的马跑起来,蹄子都能沾着金光!”
楚昭宁挑眉,指尖银镖擦着裴砚耳畔飞过,精准钉入柜台后的檀木靶心:“你这算盘珠子成了精,当心哪天被人拐去当账房先生。”
裴砚望着阮清欢指尖翻飞的算盘,忽然皱眉:“这是‘九归除法’?
我前日在户部查账时见过类似的算法……裴三公子又在掉书袋!”
苏念卿拽着阮清欢的手晃了晃,“快带我们去吃饭,我要吃你家厨子做的樱桃肉!”
“早备好了。”
阮清欢合上算盘,从柜台下取出个锦盒,“不过先说好,今日的饭钱要用你们以后的‘战利品’抵——”她掀开盒盖,露出七枚精美的渔具,“波斯进贡的金丝钓竿,配南海鲛人线,下个月初八,护城河老地方!”
霍骁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摸,却被楚昭宁拍开:“小家伙,你去年把钓竿甩进水里的事儿忘了?”
“那是意外!”
霍骁梗着脖子辩解,却在看见阮清欢递来的糖炒栗子时瞬间泄气,“阮阮姐最好了,明日我带最肥的蛐蛐给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