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裹挟着暴雨撞击玻璃窗的声响，像无数只拳头在捶打。
浅川真央攥着书包带站在教学楼门口，裤脚己经被斜飘的雨水打湿了大半，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爬上来，钻进皮肤里。
值夜班的保安在传达室里打盹，脑袋歪在布满划痕的办公桌上，嘴角挂着一丝可疑的水渍。
头顶的荧光灯管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在空旷的门厅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在暗处磨牙。
“应该放在第三排储物柜……” 她对着掌心呵出白气，一团白雾刚散开就被穿堂风卷走。
指尖在湿漉漉的校服口袋里摸索，终于摸到那张皱巴巴的便签，是中午匆忙间写下的位置。
数学笔记本落在学校了，明天要交的错题整理都在里面 —— 藤泽老师总是说，错题本要像镜子一样诚实，不能有半点糊弄。
上周她因为漏抄了一道几何题的辅助线画法，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补了整整一节课，临走时老师还特意在她的笔记本上画了个笑脸，说 “下次可不能再马虎了”。
教学楼里比外面更冷。
走廊的应急灯亮着惨绿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
脚下的塑胶地板有些地方己经翘起，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三楼的楼梯转角处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金属被风撕扯的呜咽，夹杂着玻璃碎片碰撞的脆响。
浅川扶着冰凉的栏杆往上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抬头望去，那里的窗户果然破了块玻璃，台风正卷着雨丝灌进来，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把靠窗的课桌椅吹得摇摇晃晃，其中一张椅子的腿断了半截，正随着风势有节奏地撞击着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她记得藤泽老师的办公室就在这层。
上周补完题离开时，她特意看了门牌，数学组办公室的牌子边角己经磨损，上面还沾着一块干涸的墨迹。
老师的办公桌靠窗，总是摆着一个洗得发白的马克杯，杯身上印着青岚中学的校徽，据说那是老师当年毕业时学校发的纪念品。
浅川放慢脚步，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走廊两侧的教室，高二（三）班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里面的时钟还在滴答作响，指针指向晚上八点十七分。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有人跟在身后。
浅川握紧了书包带加快脚步，书包上挂着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让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经过办公室时下意识朝里瞥了一眼 —— 灯是暗的，百叶窗半掩着，只能看到办公桌上堆放的作业本轮廓。
也许老师早就下班了，她想，手指己经触到储物柜的金属把手，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储物柜的锁有些生锈，钥匙***去转了半天才打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她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着，终于看到了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封面上还贴着她去年参加数学竞赛得的贴纸。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楼外传来，像是重物砸在积水里，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撞击声。
浅川猛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发疼，像要破膛而出。
应急灯的绿光忽明忽暗，她盯着走廊尽头的出口，那里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锁扣撞击着门框，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迟疑了半分钟，她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鞋底蹭过地面的水渍，留下淡淡的痕迹。
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门把手，就看见楼下的花坛边躺着个黑色的人影。
雨水冲刷着那人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脖颈上，一只手不自然地扭曲着，指尖还沾着些泥土。
浅川的呼吸突然卡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认出了那件外套 —— 今天下午藤泽老师给她讲题时，就是穿着这件沾着粉笔灰的藏青色外套，肘部还有一块洗不掉的白色印记，老师说是年轻时不小心蹭到的颜料。
她想起老师讲题时专注的神情，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传达室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夜空，惊得她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可视线还是无法从楼下那个身影上移开。
雨还在下，风卷着玻璃碎片在地面上滚动，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浅川扶着墙壁滑坐在地，膝盖磕到台阶的棱角也没觉得疼，视线死死盯着楼下那个逐渐被雨水模糊的身影，耳边只剩下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和心脏疯狂跳动的轰鸣。
她知道，今晚的台风，卷走的不只是玻璃和落叶。
那道藏青色的身影，连同那些关于错题本的叮嘱、办公室里的马克杯、阳光下的侧脸，都被这无情的风雨吞噬了。
而在这片狼藉之下，似乎还有什么更深、更冷的东西，正随着老师的坠落，悄然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