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初春，红旗生产队。
土屋低矮，墙皮剥落，屋顶的茅草被风掀开一角。
林晚秋睁开眼，看见的是黑乎乎的房梁，挂着一串干辣椒和半块腊肉。
她躺在土炕上，身下是硬邦邦的炕面，盖着发硬的粗布棉被。
鼻子里钻进一股霉味，混着牛棚传来的牲口气息。
她动了动手，手指冰凉。
脑袋像被人砸了一锤，又沉又痛。
记忆断在加班的办公室——三杯咖啡，颈椎发麻，眼前一黑。
现在她醒了，却不在医院，也不在出租屋。
屋里只有一张木桌、两条板凳、一个煤油灯。
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奖状，上面写着“1958年先进生产者”，名字是“林晚秋”。
她盯着那三个字，心跳加快。
这不是她的名字，却是她的脸。
门外传来脚步声，踩得泥地咯吱响。
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进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梳两条粗辫子，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眼角有细纹，眼神锐利，带着审视。
她是林秀兰，红旗生产队妇女队长，也是林晚秋的养姐。
原主五岁丧父丧母，是林秀兰靠工分把她拉扯大。
这层关系刚死的原主记得，穿越后的林晚秋也知道了。
林秀兰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林晚秋的额头。
“醒了？”
声音不高，不冷也不热。
林晚秋喉咙发干。
她张了张嘴，没立刻说话。
这时候乱答，容易露馅。
“头……晕。”
她终于挤出两个字。
“摔下牛车还能活着，是你命大。”
林秀兰收回手，“睡了一天一夜，队里都传你不行了。”
林晚秋闭了闭眼。
原主就是摔下牛车死的。
她现在顶了这个身份，活过来，没人知道她是外来的魂。
她不能慌。
“记不清事。”
她低声说，“刚才醒，脑子空的。”
林秀兰盯着她看了几秒，眉头微皱。
“记不清也正常，大夫说脑震荡。
能醒就行，不然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她说完，转身去灶台倒水。
林晚秋靠在土墙上，慢慢理清思路。
她是互联网公司项目主管，天天开会写方案，带团队赶进度。
最后那次加班，老板说“做完这版就过年”，结果她倒在工位上，再睁眼就成了1960年的农村姑娘。
没暖气，没WiFi，连个插座都没有。
更糟的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没文化，没背景，没资源。
姐姐看着强势，但日子也不宽裕。
这具身体瘦弱，脸色发白，眼下青黑，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但她有一点别人没有——脑子清醒。
她不是来哭惨的，是来活命的。
林秀兰端着粗瓷碗走回来，递给她。
“喝点热水。”
林晚秋接过碗，指尖碰到碗壁，凉的。
她小口抿着，水没温度，喝下去像吞了冰碴。
“姐。”
她开口，“我是不是……耽误工分了？”
林秀兰一愣，随即冷笑一声。
“你还知道工分？
摔成这样，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队里早说了，这几天不算你出勤。”
林晚秋低头，没接话。
她在想别的。
这个时代，工分重要，但铁饭碗更重要。
她记得原主记忆碎片里有个词——罐头厂招工。
那是城里单位，正式工，有粮票、布票、医疗保障。
谁家孩子进了厂，全家抬得起头。
她抓住这点信息，像抓救命稻草。
“姐，罐头厂……还在招人吗？”
她问。
林秀兰坐在板凳上，双手搭在膝盖上。
“怎么，你还想去？”
“我想试试。”
“试什么？”
林秀兰声音冷下来，“你以为那是菜市场？
想去就去？
厂里名额早就定好了。
供销社主任的侄子，公社书记的表亲，轮得着你？”
林晚秋没反驳。
她听懂了。
这是内定制，关系户通吃。
普通人连报名资格都没有。
可她不怕规则，怕的是没机会改规则。
前世她带项目，天天处理扯皮推诿。
领导画饼，同事甩锅，客户改需求。
她能在十分钟内拆解矛盾核心，找出破局点。
现在虽然换了时代，但人性没变，问题结构也没变。
有人垄断资源，就一定有漏洞。
“姐，”她说，“就算没希望，我也得报个名。”
林秀兰猛地站起身，板凳被带得往后滑了一寸。
“你说什么？”
“我要去报名。”
林晚秋看着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
屋子里静了几秒。
林秀兰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还是烧糊涂了？
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没靠山，没后台，连张推荐信都开不出来。
你拿什么报名？
脸吗？”
林晚秋没动。
她慢慢把碗放在炕沿，扶着墙，一条腿先挪下来。
脚踩在泥地上，冰得她脚心一缩。
她站了起来。
头还有点晕，但她撑住了。
“脸皮厚点，总比蹲在村里种地强。”
她说。
林秀兰气笑了。
“好啊，你现在胆子大了。
以前让你多读点书，你说学不会。
现在倒敢做梦进厂当工人？
你知道厂里体检要查什么？
要政审，要介绍信，要生产队盖章！
你哪一条有？”
林晚秋站着，没退。
她知道这些流程麻烦，但她也知道，只要开始走，就有机会找路。
“政审我过关，贫农出身，根正苗红。
介绍信你帮我写，生产队章你去找人盖。
体检我一定能过。”
“你凭什么？”
“凭我不想一辈子刨土。”
这句话出口，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林秀兰看着她，眼神变了。
不是愤怒，也不是嘲笑，是一种陌生的打量。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妹妹不一样了。
以前那个林晚秋胆小，话少，干活肯出力，但从不敢争什么。
谁骂她一句，她低头就走。
现在这个人，站得笔首，眼睛亮得吓人。
“你……真想去了？”
她问。
“真想去。”
“去了也没用，名单早就定了。”
“名单定了，我可以去搅一搅。”
林秀兰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最后她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在桌上。
“报名明早八点截止，表格我帮你领了。
你要去，自己填。
要是惹出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她转身走出屋子，脚步声远去。
门没关严，漏进一丝风。
林晚秋站在原地，没动。
她低头看着那张纸，边缘毛糙，印着“红旗生产队招工登记表”几个字。
她走过去，把门轻轻合上。
然后坐到桌前，点燃煤油灯。
火苗跳了一下，照亮桌面。
她从抽屉里翻出半截铅笔，握在手里。
笔尖有点钝。
她不在乎。
她翻开本子，开始写。
第一条：确认报名流程。
第二条：梳理可用资源。
第三条：预判可能阻碍。
她一笔一划写着，字迹歪斜但清晰。
窗外夜色浓重，远处传来狗叫。
村子里的人都睡了。
只有这间土屋还亮着灯。
林晚秋抬起头，看向黑暗中的墙壁。
那里贴着原主小学毕业时的照片，穿补丁衣，扎小辫，笑得拘谨。
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轻声说：“从明天起，你的路，我来走。”
她低头继续写。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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