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后续

发现夫君密信那天，我才知自己是个笑话。信上他写： 姜家虎女，性子烈，多哄着。

待大业已成，再与婉儿双宿双飞。我笑着把信折好，放回暗格。当晚，

我为他炖了一碗暖汤。看着他温柔饮下，我眼底结冰。谢珩，你拿我当梯子。

我便让你爬最高，摔最碎。1我与谢珩的婚姻，是京城年度最大笑话。

他是寒门爬上来的穷翰林，我是将门捧在手心的嫡女。全世界都说，

他谢珩是靠着我姜家的势，才坐稳了吏部侍郎的位子。他们懂什么？只有我知道，

他下朝会绕半座城给我带西街的糖人，会在我踹开书房门给他送夜宵时，无奈又纵容地笑。

我曾以为，这桩皇帝乱点的鸳鸯谱，是我捡到了宝。直到我亲手撬开了他书案下的暗格。

那里面，没有他允诺借我的兵论，只有一沓信笺。最上面一封，墨迹犹新。落款是——婉儿。

他那位嫁入国公府的表妹，永远温婉动人的苏婉儿。“怀瑾哥哥，

知你娶那姜家虎女实属无奈。她父兄在军中势力，确是你扳倒奸臣必需的阶梯……且忍耐些，

她性子烈，你多哄着……待他日功成，你我便可再续前缘，双宿双飞。

”“性子烈”“多哄着”。每一个字都是一记耳光，抽得我眼前发黑。那些糖人的甜，

他眼里的笑，原来都是算计好的“哄”。我扶着书案，指尖冰凉，

心头那股恶气却翻涌得灼热。好一个谢珩，好一个双宿双飞。把我姜家当梯子？把我当傻子？

我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原样折好，放回匣内，清理掉一切痕迹。再抬眼时，我对着铜镜，

扯出了一个与他如出一辙的、温柔到完美的假笑。戏，谁不会演？这梯子，我让你爬得高，

也让你摔得惨！2我刚将暗格恢复原状，书房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谢珩推门而入，

带着一身清寒的夜露气。他眉眼间带着疲惫，却在看到我时化开一抹笑意，温和得一如既往。

“夫人怎么在此？”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若在以往，我早已迎上去，替他解下披风。

可此刻，我只觉得那笑容虚伪刺眼。我顺势倚在书案边，学着他那表妹苏婉儿的姿态，

弯起一个柔弱无害的笑：“来寻兵书，未果。夫君今日辛劳了。

”我这反常的温顺让他微微一怔。他走近，很自然地想如往常般揽我的肩，

语气带着关切：“可是身子不适？”在他指尖触碰到我的前一瞬，我状似无意地侧身避开，

伸手拂了拂案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无妨。”我抬眼，

目光掠过他修长的手指——就是这只手，为我买过糖人，也为他的“婉儿”写过回信吧？

我维持着脸上的假笑，声音放得轻软：“只是突然想起，兄长前日来信，

提及北境军中似有异动。父亲的意思是，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姜家……还需谨慎，

不便再如以往般，什么底都交与夫君了。”我清晰地看到，他瞳孔微缩。这番话，半真半假。

兄长来信是真，但并未提及保密。我是在告诉他：梯子，我姜家能给你，也能抽走。

谢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探究地看向我：“昭昭，你今日……”“我累了，先行回房。

”我不再给他试探的机会，转身离去，裙裾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关上门的那一刻，

我脸上所有的伪装瞬间剥落，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战意。戏台已搭好，谢怀瑾，我们慢慢唱。

3我开始比从前更“爱”他。他下朝回来，我会小跑着迎上去，替他解下官袍，

声音软得能掐出水：“夫君辛苦了。”他微微一怔，眼底漾开温柔，

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今日府中无事？”“无事，只是想你了。”我仰起脸，

努力地让眼神盈满依赖。他笑了，低头欲吻下。我强忍着没有躲开，甚至主动环住他的脖颈。

谢珩，这出深情戏码，你可还满意？夜里，我“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讨论漕运改革案，

言语间不掩崇拜：“夫君此法甚妙，既安抚旧派，又引入新规。”他抬眸看我，

烛光在他眼底明灭，情绪难辨：“昭昭也觉得此法可行？”“自然！”我靠在他肩头，

汲取着那令人作呕的温暖，脑中已将这漕运案牵扯的官员、可能存在的结党证据，

飞快地过了一遍。对，收集证据。我借整理文书之名，频繁出入书房，记忆力好得惊人。

他与人密谈，我便隐在暖阁的阴影里，用特制的细炭笔，在内襟软缎上记下关键。偶尔，

他会突然问起：“昭昭，我上次带回来的那本《河防纪要》，你放哪儿了？”我心下一凛，

面上却无辜：“不是在你书案左边的第三个格子里吗？我见你常看，没敢乱动。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那目光沉得让人心慌，却终究没再追问。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皮囊，

直窥内里。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4报复的念头在心中疯长，我必须确认，

他对我究竟有几分防备，他的温柔底下藏着多少算计。每日炖给他的补汤，

成了我最好的试探。我翻遍医书，找到一种性极寒的药材，单用无害，

但若与他日常饮用的一种特定茶饮相克，长期服用，会令人精神不济。我自然不敢真下重手，

只取了微不足道的剂量。我要看的，是他的反应。第一次将动了手脚的汤端给他时，

我的手稳得出奇。那细白的药粉簌簌落下，瞬间便被浓白的汤汁吞没。我把汤端给他。

他正伏案疾书，头也没抬：“放那儿吧，辛苦昭昭。”我的心跳在胸腔擂鼓。他喝了怎么办？

可他一整晚都没碰那碗汤，任它凉透。是不渴，还是……察觉了？第二次，

我看着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了吹。我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他却突然放下，看向我，

目光平静无波：“昭昭，这汤里的安神香，是西苑小厨房新得的？”我心头巨震，

他连我香料从何处取用都一清二楚！“……是。”我强自镇定，“夫君如何得知？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将汤碗推开，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身边那个叫云鬓的丫头，

昨日去西苑取香料时，遇见过我的长随。以后用香谨慎些，有些东西，碰了会脏手。

”他并非看穿了我的算计，而是将我的举动，都置于他的监视与……或许是护翼之下？

这认知让我遍体生寒。他远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也更难以撼动。5那日之后，

我与谢珩陷入冷战。他依旧回府，我不再相迎。用膳时只闻碗箸声，就寝时各站一边，

连呼吸都刻意地放轻。可即便是冷战，某些细节也顽固地存在着。譬如，我寝居窗台上，

每日清早都会换上一枝带着晨露的玉兰。那是我最爱的花。我冷笑着想，

他连这种细节都要利用，做戏真是做足了全套。直到某个清晨我偶然早起，

恰看见他亲自将一枝玉兰插入瓶中，指尖轻柔，眼神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疲惫与……温柔？

他离去时，袖口一道新鲜的血痕刺疼了我的眼。是了，他这几日正在清查漕运弊端，

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心，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涩。我立刻强行压下。姜云昭，别忘了那封信，

别忘了他的“婉儿”！最初的刺痛过后，恨意沉淀成更坚硬冰冷的东西。也好，撕破了脸，

不必再做戏。我只需蛰伏，等待时机。这潭死水，终被外人搅动。春深日暖，

我正在暖阁修剪玉兰。丫鬟来报：“国公府苏少夫人来了。”苏婉儿。

剪刃在花枝上方一寸处稳稳停住。来得正好。6对镜理妆，我将鬓发梳得一丝不乱。

镜中人眉眼沉静，唯唇角噙着一丝冷意。步入花厅，苏婉儿果然等在那里。云锦华服，

珠翠盈头，通身透着张扬。她端坐客位，姿态优雅。“姜姐姐。”她假笑，“多日不见，

清减了些。”我径直走向主位坐下：“苏少夫人今日怎么得空？

”她笑容微僵：“怀瑾哥哥公务繁忙，我替他来看看姐姐。听说姜大将军处境不妙，

姐姐想必忧心吧？”她刻意加重“怀瑾哥哥”四字，目光紧锁着我。

我轻拨茶盏浮叶：“夫君体恤，从不将前朝烦忧带回家中。倒是少夫人，

令弟在漕运衙门的麻烦解决了？”苏婉儿脸色骤变：“姜云昭，你装什么！

怀瑾哥哥不过是利用姜家兵权！等大功告成，你们就是第一颗弃子！

”她猛地起身：“你和你那莽夫父亲，都不会有好下场！”茶盏落在紫檀桌上，清脆一响。

“苏婉儿。”我抬眼，“这里是吏部侍郎府。若再口出狂言，休怪我请你出去。

”她气得浑身发抖，面容扭曲得可怕，最终跺脚离去。望着她消失的身影，

我端起微凉的茶轻抿一口。垂眸，看着茶汤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方才应对苏婉儿时的锋利与冷静，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指尖冰凉，心底空茫。“夫人，

”贴身丫鬟云鬓轻轻地上前，语气里满是担忧，“您的手有些凉。”我摇了摇头，未置一词。

胜利？这胜利品，不过是他随手给出便能让我珍视，而旁人也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用正室的名分去碾压一个外人，本身就是一种落寞。“云鬓，”我抬眼，

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书房方向，“去查清楚苏婉儿今日为何而来。事无巨细，

特别是她近来……与府外何人接触过。”“是，夫人。”云鬓会意，低声地应下，悄然退去。

花厅重归寂静。窗外的玉兰散着幽香，试图涤净空气，

可那缕甜腻的脂粉气却顽固地萦绕在鼻尖不愿离去。我缓缓地靠向椅背，闭上眼。棋子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