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之路签下那份解除婚约协议,又将自己的原始数据记录本“上交”给满面春风的赵世渊后,林薇回到那间即将不属于她的研究生宿舍,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行囊。
没有眼泪,没有犹豫。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这座城市里弥漫的虚伪与算计彻底吞噬。
几件简单的衣物,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一台屏幕有细微裂纹的旧笔记本电脑,便是她全部的家当。
那个装着协议书的信封,被她塞在背包最底层,像一块不愿触碰的疮疤。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她便踏上了离开京城的火车。
没有告别,也无处告别。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逐渐由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变为略显单调的农田和低矮房屋。
林薇靠窗坐着,额头抵着微凉的车窗,目光空洞地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破碎的画面:赵世渊那慈祥面具下精于算计的眼神,王志伟吐出“无用”二字时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有答辩会上那些评委们心照不宣的沉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将这些令人作呕的画面驱散。
经过漫长的颠簸,火车在一个简陋的县级市小站停靠。
又转乘了一趟破旧、拥挤的长途汽车,在尘土飞扬的乡间道路上摇晃了近两个小时后,司机在一个岔路口喊了一声:“林家坳到了!”
林薇提着行李下了车,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呛人气味,比她记忆中的要浓重许多。
远处,记忆中那座本该青翠的小山,如今像是生了癞痢,大片大片地裸露着灰白色的岩石和黄土,只有零星几点病恹恹的绿色顽强地附着着。
她拖着行李箱,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往村里走。
路旁的田地,许多都荒芜着,杂草丛生。
仅有的几块还在耕种的田里,庄稼也长得稀疏矮小,叶面上覆盖着一层不健康的灰霾。
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半边己经枯死,剩下的枝叶也蔫蔫地耷拉着。
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看到林薇,投来麻木而陌生的目光。
一个穿着脏兮兮棉袄的小女孩跑过,剧烈地咳嗽着,小脸憋得通红。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在京城苦读时,心底最柔软的牵挂和最后的退路。
可如今,这片土地,和她的人一样,仿佛都失去了生机,在一种无形的侵蚀下,缓慢地走向衰亡。
“是……薇薇吗?”
一个苍老而迟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薇转头,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正拄着拐杖,眯着眼打量她。
是村里的老支书,刘爷爷。
“刘爷爷,是我。”
林薇鼻尖一酸,连忙应道。
老支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愁绪覆盖:“真是薇薇啊……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你可是咱们村,唯一飞出去的金凤凰,最有出息的娃娃……”他絮叨着,目光扫过荒芜的田地和远处冒着重影的化工厂烟囱,重重叹了口气:“就是……咱这地方,如今怕是留不住你这金凤凰咯。
你也看到了,这地,这水,这空气……唉,都毁了,人都快待不下去了……”老支书的话,和眼前这片“废土”般的景象交织在一起,与她在京城遭遇的背叛与否定,形成了某种残酷的呼应。
王志伟说她所做的一切“无用”,赵世渊将她的研究成果视作可以随意窃取、调整的筹码。
可如果连生养自己的土地都变成了这般模样,如果连最朴素的乡亲都在承受着环境恶化的苦果,那么,她所学的知识,她所追求的所谓“价值”,究竟意义何在?
一种比个人委屈更宏大、更沉重的悲凉与无力感,将她紧紧包裹。
她回到那间许久无人居住、落满灰尘的老屋,放下行李,走到后院。
后院原本有一小片肥沃的菜地,如今也板结龟裂,寸草不生。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干枯的泥土,冰冷的,毫无生命的气息。
就在这时,她目光一凝。
在那片死寂的泥土边缘,紧挨着斑驳的墙角,她看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
那是一株刚刚破土、孱弱不堪的幼苗,在两块碎石的夹缝中,顽强地探出了一丁点嫩芽。
在这片近乎绝望的废土上,这一点点绿,渺小,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林薇凝视着那株幼苗,许久,许久。
京城的一切浮华与伤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一种深植于这片土地深处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轻轻松开手,让那把死寂的泥土从指缝间流泻。
眼眸中,那因为接连打击而几乎熄灭的光,重新一点点凝聚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定。
她的归乡之路,不是逃避的终点,而是另一场征途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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