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我按时上学,放学,回家,吃饭,在柳如烟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扮演着一个乖巧安静的弟弟。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画画中,试图在色彩与线条构筑的世界里,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画板成了我唯一的私密领地。
只有在握着画笔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忘记脖颈上那无形的枷锁。
我画天空,画飞鸟,画一切自由而遥远的东西。
这天美术课上,老师布置了人物素描的练习,要求同学之间互相做模特。
教室内一阵小小的骚动,夹杂着少年少女们羞涩的笑声。
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缩在画板后面,降低存在感,希望不要被任何人注意到。
“苏涵。”一个清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抬起头,看见楚瑶站在我的画板旁,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红晕,“我们……一组可以吗?”
她似乎也记得上次校门口那次无声的遭遇,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脑海中瞬间闪过柳如烟那双带笑却冰冷的眼睛,以及她那句“姐姐不喜欢你和别的女孩子走得太近”。拒绝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我……”我刚开口,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悦耳。
“苏涵同学已经答应和我一组了。”是秦雪,我们学校的校花。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明亮又疏离。
她径直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将画具摆放好,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早已约定好。
楚瑶愣了一下,看了看秦雪,又看了看我,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了然,低声道:“哦,那……好吧。”她转身走向了别的同学。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秦雪。
她侧过头,对我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看你一脸为难的样子,帮你解围哦。”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善意的调侃,“不用谢。”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秦雪。
她确实很美,是那种明媚张扬、毫无瑕疵的美,像橱窗里最耀眼的钻石。
但此刻,她主动的靠近非但没有让我感到丝毫愉悦,反而让我的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无异于在悬崖边跳舞。
整节课,我都如坐针毡。
秦雪是个很专业的模特,安静地坐在那里,姿态优雅。
而我握着炭笔的手却有些僵硬,线条画得磕磕绊绊。
我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好奇和暧昧的目光,这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根导火索,可能引爆我不知道藏在何处的炸弹。
“你很紧张?”秦雪忽然轻声问,打破了沉默。
“……没有。”我低下头,专注于画纸,不敢与她对视。
“是因为楚瑶,还是因为我?”她的问题很直接,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自信和好奇。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告诉她,我身边有一个会因为我与异性正常交往而露出可怕笑容的“姐姐”吗?
这听起来荒谬又骇人。
“你好像总是独来独往。”秦雪并不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轻声说着,“挺特别的。”
特别?我内心泛起一丝苦涩。
这并非我想要的特别。
这种“特别”是用自由和正常的社交换来的,是一座华丽牢笼的标签。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我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开始收拾画具,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画得挺好的。”秦雪走过来,看了一眼我的画稿,评价道。
她的目光在画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回我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练习?”
我没有回应,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教室。
阳光洒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秦雪的主动靠近,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我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我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果然,晚上回到家,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柳如烟依旧温柔地准备晚餐,询问我学校的琐事。
但在饭后,我回到房间,准备拿出课本写作业时,却发现我的画夹被动过了。
它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但角度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差。
我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打开画夹。
里面,我平时练习的风景素描都在,唯独少了今天画的那张秦雪的素描。
一张都没有留下。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空了一页的画夹,浑身发冷。
她来过了。
她看到了。
她甚至没有质问,没有发脾气,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抹去了秦雪存在于我画笔下的证据。
这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警告。
过了一会儿,柳如烟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我的房间,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学习累了吧?吃点水果。”
她将果盘放在书桌上,目光扫过那个合上的画夹,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只是房间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件摆设。
“谢谢姐。”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她走到我身后,双手轻轻按在我的肩膀上,俯下身,下巴几乎要抵住我的发顶。
她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熟悉的馨香。
“小涵,”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梦呓,“姐姐把你所有的画都收好了哦。每一张,都是属于姐姐的珍宝。”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所以,不要再画别人了,好不好?”她的语气甚至带着点委屈和请求,仿佛我画了别人,是对她的一种背叛。“姐姐只想看你画风景,或者……画姐姐也可以。”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满意地直起身,揉了揉我的头发。
“真乖。早点休息,别学太晚。”
她像来时一样,轻盈地离开了房间。
门被关上。
我看着那盘鲜艳欲滴的水果,又看了看那个空了一页的画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不仅掌控着我的现实生活,现在,连我精神世界里仅存的宣泄口,也要打上她的烙印。
秦雪的出现,像一阵风,吹动了牢笼的围栏。
而柳如烟的反应,则清晰地告诉我,这围栏是带电的,任何试图触碰的行为,都会遭到无声而严厉的电击。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场无声的战争,我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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