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山甩下 “三天期限” 的话，粗布袍角扫过门槛，账房的木门 “吱呀” 一生关得严实。
院子里的杂役们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计，眼神在林晓和苏琪身上扫来扫去 —— 有探头探脑的好奇，有将信将疑的审视，更多的是死水般的麻木。
春和班这半年早成了县城笑柄，来来回回换了七八拨人 “救场” 的人，最后都卷着铺盖逃了，谁也不信这两个穿得怪模怪样的丫头能掀得起风浪。
“别理他们，先摸底细。”
林晓拉着苏琪往账房挪，脚步放得极轻。
窗纸破了个铜钱大的洞，正对着屋里的八仙桌：周铁山弓着背蹲在凳上，对着本磨毛了边的账本唉声叹气，桌上的几个铜板孤零零地躺着，加起来还不够买两个热包子。
最扎眼的是桌角那摞欠条，足有半尺厚，最上面那张印着 “黑虎” 的朱印，“五十两” 三个大字红得像血。
“就这点家当？”
苏琪扒着窗缝小声咋舌，指尖无意识抠着墙皮，“别说五十两，五两都凑不齐吧？”
林晓没接话，指尖在掌心悄悄划着算盘：按眼下物价，一碗素面两文钱，杂役月钱最多二两银子，五十两相当于普通人家二十年的积蓄。
春和班早穷得见底了 —— 刚才蹲墙角吃饭的杂役，碗里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就着咸菜啃的窝头硬得硌牙，一看就是仨月没沾过荤腥。
“找李小花去。”
林晓拽着苏琪绕到后院，井台边正蹲着个穿粗布衫的小姑娘，正用井水洗手，木剑斜靠在青石板上，红绸剑穗磨得褪了色，边缘起了毛球。
听见脚步声，小姑娘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铜盆 “当啷” 撞在井沿，赶紧站起来，怯生生地垂着眸：“你、你们是刚才被班主…… 留下的？”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林晓放缓语气，指尖轻轻碰了下木剑，剑身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是长期练习磨出来的，“刚才看你练剑，转身的身段挺灵活，怎么不去前院跟大家一起排戏？”
李小花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绞着衣角磨出毛边：“赵三娘说我身段软，撑不起刀马旦的架子，只让我演小丫鬟，没资格去前院……”赵三娘？
林晓心里咯噔一下 —— 正是大纲里那个抵制新戏的老戏骨。
她刚要追问，前院突然传来尖细的呵斥：“李小花！
磨磨蹭蹭干什么？
还不快去劈柴，想挨鞭子吗？”
一个穿半旧青色绉绸戏服的女人走过来，三十多岁的模样，头上插着支磨得发亮的银钗，眼角上挑，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她扫过林晓和苏琪，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哪来的野丫头？
敢在后院闲逛，不知道春和班的规矩？”
“赵三娘，她们是……” 李小花刚要解释，就被赵三娘狠狠瞪回去：“少替外人说话！
这两个连户籍都没有的，指不定是庆丰班派来的探子，你离远点，别被带坏了！”
话音未落，赵三娘一把抢过李小花手里的木剑，狠狠掼在地上：“还惦记练剑？
先把柴房的劈完再说！
再敢偷懒，今晚就别想沾干粮！”
李小花的眼圈瞬间红了，却没敢哭出声，捡起木剑时指节都泛白了。
路过林晓身边，她飞快抬眼递了个 “别惹她” 的眼神，脚步匆匆往柴房去了。
赵三娘叉着腰盯着两人，活像防贼似的：“你们俩也别闲着！
戏台前的杂草拔干净，要是敢偷懒，我就告诉班主，现在就把你们卖到窑子去！”
等那道青色身影走远，苏琪才敢揉着发红的耳根抱怨：“这女人也太凶了吧？
跟我们以前追演唱会遇到的‘毒唯粉头’似的，专搞打压排挤！”
“她是戏班的元老，怕我们改戏路抢了她的地位。”
林晓捡起地上的木剑，擦掉上面的泥点，“李小花有天赋，就是缺个机会，得想办法让她敢跟我们练。”
两人扛着小锄头去戏台前拔草时，日头正毒得晃眼。
杂草快有半人高，根茎盘错在泥里，拔了没半个时辰，掌心就磨出了好几个透亮的水泡。
苏琪一边吹手一边叹气：“早知道穿越这么惨，当初就不抢什么古风剧后台通行证了，在家躺平啃外卖多好。”
“现在说这些没用。”
林晓擦了把额角的汗，目光落在远处的县城方向，“庆丰班靠老戏码吃老本，咱们就搞‘差异化’—— 新人设 + 新应援，先把李小花捧起来，再带活整个戏班。”
傍晚收工时，李小花偷偷溜到柴房门口，左右张望确认没人，才飞快地塞给她们两个温热的窝头：“这是我从自己份里省的，你们快吃，赵三娘不让人给你们送吃食。”
林晓接过窝头，指尖触到残留的温度，趁机问：“小花，你想不想演主角？
比如《穆桂英挂帅》，不用总穿丫鬟的素衣。”
李小花的眼睛倏地亮了，像被点亮的烛火，可没一会儿又黯下去，头埋得更低了：“我想啊…… 可我唱不好。
赵三娘说我声音太甜，撑不起穆桂英的飒气。”
“甜才是优势！”
林晓立刻接话，指尖在空气中比划着，“咱们就走‘甜妹刀马旦’路线，又甜又飒的反差感才吸人！
比如你练剑转身时加个甜笑，出剑时眼神再狠一点，保准观众过目不忘。”
苏琪赶紧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麻纸 —— 是她趁拔草歇脚时急急忙忙画的草图，上面画着李小花扎着剑花笑的模样，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甜妹刀马旦人设亮点：剑舞甜笑杀 + 反差唱腔，眼神切换杀”。
李小花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中的自己，睫毛颤了颤，小声问：“真、真的能行吗？
要是演砸了，班主会把我赶出去的……有我们帮你练，肯定行！”
林晓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今晚子时，你偷偷来柴房，我们教你改动作，保证比赵三娘的老身段亮眼。”
李小花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攥着衣角跑开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苏琪才拉着林晓的胳膊担心地说：“要是被赵三娘发现了怎么办？
她刚才那凶样，指定会搞破坏。”
“怕什么？
饭圈女孩最擅长打‘地下练习室’的仗了。”
林晓把窝头掰成两半，分给苏琪一半，“先把小花的动作练熟，明天再想办法说服周铁山，五十两的债，咱们一步一步还。”
夜色渐深，柴房的小窗漏进几缕清辉，月光刚好照亮地上的草图，也映亮了两个蹲在地上啃窝头的身影。
她们没察觉，院墙外的老槐树下，庆丰班的杂役正猫着腰张望，手里攥着的劈柴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 比赵三娘更难缠的麻烦，己经盯上了这个破败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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