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林瑶的声音在夜色里,混着东三环车流的喧嚣,有点儿像公司会议桌上的冷静鞭策,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认真。
陈婧雯捏着手机,指尖薄薄一层汗。
对面冯筱冉拎着纸袋,安静地靠在她家楼下垃圾房旁的梧桐树下。
三个人站成一小团,像是城市里的临时避风港,隔开了父母楼上的训斥,和更广阔的职场荒原。
“办展。”
陈婧雯吐出两个字,像是把一团棉花塞进了牙缝。
她的外套袖口沾了点颜料,白色斑点像是不经意间洒在生活上的反叛。
林瑶没说话,只扭头看了一眼昏黄的路灯下,“姓陈的那口气,今晚要是能忍住不回家搬救兵,我就请你吃一星期奶茶。”
冯筱冉低笑:“你别把展办成家长会就成。”
她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刚路边的面包店买的,展览布置的时候记得吃东西。”
陈婧雯接过面包,却没动筷,目光落在楼道里的灯光。
一场家的辩论还在头顶盘旋。
刚刚,她的父母在餐桌上举着那份“国内当代青年插画家榜单”,声音比锅铲还硬:“你一个女孩子,画这些大尺度主题图,有什么社会作用?
难道全靠挑事赚眼球?”
“我不是在挑事,”陈婧雯努力压住嗓音里的颤抖,“只是觉得女性的故事值得被看到,就是这些故事撑起了这个城市的一半。”
母亲用筷子指着她,“画画可以,但要画正能量,什么女性噩梦、压迫、反转……别再拿你自己和这些话题较劲,有意义吗?”
陈婧雯几乎冲出来,夺门而出。
门口,她听到父亲低声:“怕是结交了什么激进同学——插画圈儿现在都不踏实。”
那个声音像一颗石子,敲响了今晚的鼓点。
—夜风里,三人沿着街边慢慢走,“你真的要弄个女性主题的个人展?”
林瑶声音里隐约有些关切,她想起自己办公室的水杯和提案,她的努力总会被归结为“女孩子不适合这种项目”。
现在她很清楚陈婧雯的决绝,那是被现实压的喘不过气的勇气。
“是。”
陈婧雯抬起下巴,目光落在楼上的灯,“这次不只是画皮肤、表情,我想画出‘画框以外’的东西——那些没人愿意看的,女性活在边角里的故事。”
冯筱冉没插话,她用指尖轻碰陈婧雯的胳膊,递过一粒糖。
“不用怕,有什么问题,找我。”
林瑶眨眨眼:“你要是被黑,网络口水战我能帮你滴水不漏——反正我才被男上司怼过,情绪低迷需要找出口。”
三人对视片刻,都笑了出来。
那笑也是硬的——不是娱乐圈的甜,不是社交媒体的滤镜,是掺着点难堪的利落。
—陈婧雯自称是“都市插画里的野路子”,现实里却也不得不面对场地、印刷、社交传媒公关这些“人间至苦”。
第二天早上,她一边在画室摆弄画稿,一边被母亲的微信轰炸:“你那个社会话题不要搞太大,亲戚朋友都在看。”
她默默关闭了提醒,但是有些话确实要做下准备。
展览馆选在文创园里的一间透明玻璃屋。
冯筱冉请了律所合伙人帮着审核展品,林瑶托蓝哲熙找来了一家都市自媒体。
蓝哲熙本人一进场就扫了一圈:“哇,这里有‘都市女权’的味道,但灯光千万别打死角,别让人以为我们要搞‘地下集会’。
这年头,太正经反倒没人敢来看。”
他的话一出,众人笑出声。
工作人员在布展时指指点点,“大多数女插画师都是画萌妹,你这像是漫画里的反社会分子。”
陈婧雯听见了,却不急,“你见过凌晨地铁上的女乘客吗?
她们的故事可不萌。”
蓝哲熙一边拍现场照片,一边用自媒体小号发了条:“女性群像,画与你我无关,却藏在城市神经里。”
林瑶边监督展板高度,边用冷面腔调:“陈婧雯要成为下一个都市传说吗?”
冯筱冉淡淡道:“至少不是被谁安排好的人生。”
—展览开幕那天,雨刚停。
玻璃屋里人声鼎沸,各路青年、都市妈妈、职场白领,还有社交媒体的‘探秘达人’,纷纷围着一幅画——一个提着公文包、站在闹市里的无脸女性,身后影子拉出一串“被否决的方案”便签。
“这是你画的?”
一个女生问。
“是我。”
陈婧雯答得简单,背后林瑶冲她竖起大拇指。
有人窃窃私语,这才是‘画框之外’的故事,跌跌撞撞,又咬着牙站住了。
组委会委员凑过来,“这个社会题材也挺适合现在的热点嘛,就是不知道观众会不会觉得太‘难受’?”
“难受可以慢慢习惯。”
林瑶答。
刚说完,展馆玻璃门外一群记者举起长枪短炮,其中一家都市周刊的女记者抢先问:“你画这些,是为堆热点还是想引发讨论?”
陈婧雯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有点像是,把被问的女性从画框里请出来,和提问的人站到一起,哪怕只有一分钟,也算是赢了点空间。”
蓝哲熙在角落里拍照,故意把镜头拉远,“这一刻有点像‘行为艺术’,不是吗?”
冯筱冉侧过脸,“媒体关注很重要,不过别让自己变成标签。”
林瑶轻声说:“你己经打破了第一面玻璃,你家不知道还能剩到几面。”
陈婧雯不自觉地笑了。
展览现场的人群像一股同温层的涌流,她知道,今天的画,不光是自己为自己,也为那些还没能站出来的人画个出口。
—展览临近尾声时,一位头发染成蓝色的中年女性悄悄走过来。
“这幅画,是我去年公司被裁时的感受。
谢谢你画出来。”
陈婧雯怔住,看着那人消失在人群里,手里的面包袋还没吃完,心头却一下子轻了些。
林瑶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画框之外的故事,到最后都还是靠人把它说出来。”
冯筱冉收拾着桌上的法律说明,“今天也算是一场试炼。
我们三个人,不仅是观众,也是参与者。”
夕阳斜过玻璃屋,城市从忙碌走向微光,展板上的影子被拉长,每个人都在其中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角落。
陈婧雯把剩下的画从展览区抱出来,耳边听到母亲发来的消息:“家里饭热好了,回来吃。”
她顿了一下,把画轻轻放进画箱。
转身,她看见林瑶和冯筱冉己经在门口等着,一阵风吹来,三个人站在玻璃外,背影被拉得很长,像是在都市光影里互相支撑的剪影。
再往前一步,玻璃屋的门合上,她们的目光却顺着天幕,望向无边的城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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