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浅侧耳倾听着窗外的风声，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皱了衣摆。
“师尊此刻…可在无妄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像是许久未开口。
侍立一旁的婢女立刻轻声回应：“回小姐，阁主正在阁中。
只是…”她稍作迟疑，“此刻阁主正与几位长老在竹海苑议事。”
“竹海苑议事？”
花清浅覆着丝带的眉尖骤然蹙紧。
非逢朔望，又无敌派来犯之兆，何事需劳动师尊与所有长老齐聚那等清秘之地？
定是出大事了。
一股没来由的心悸攫住了她，仿佛十八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天火余烬再次灼烫起来。
她猛地站起身来，朝婢女的方向伸出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半分置疑：“替我更衣。”
“我现在就要去见师尊。”
“是。”
语素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即刻上前，动作麻利却又极致轻柔地为她整理衣衫，系好腰带，佩上那枚片刻不离身的玉佩。
花清浅静立在竹海苑外的青石阶上，身形挺拔如一支欲破空而去的竹。
阶下，是阁中弟子日常演武的广场。
此刻，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长剑破空的锐响、术法对撞的闷轰、还有弟子们呼喝的吐纳声，交织成一片蓬勃而喧腾的声浪，清晰无比地涌入她耳中。
这熟悉的喧嚣，此刻却无法在她心湖激起半分涟漪。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了身后那片幽静的竹海苑。
风过处，万千竹叶摩挲，发出沙沙轻响，如同无数人在低语，却偏偏听不真切内里究竟商议何事。
语素屏息静气地侍立在她身侧半步之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小姐的凝神。
一阵稍疾的山风掠过，不仅吹得苑外的竹叶作响，更调皮地牵起花清浅眼前那月白色的丝带末端，使其在她如墨的发丝间翩跹舞动。
她微微侧首，耳廓轻动，似想从那一片竹涛风吟中，分辨出一丝半缕来自苑内的声响。
然而，除了风声竹语，唯有阶下弟子们不绝于耳的练功呼喝。
那片幽深的竹林，依旧沉默得令人心窒。
苑门轻启，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长老缓步而出，脸上犹带着议事后的凝重。
为首的长老一眼便瞧见了阶前那抹静立许久的素白身影，微微一怔，旋即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与感慨。
他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这…这不是念漪吗？
一晃神，竟都长这么高了！
身子可大好了？
你师傅他…他一首严令我等不得去扰你静养，说是怕带了风邪过去，没曾想这一别，竟是整整十八年了……”花清浅循着声音的方向，唇角弯起一抹清浅温顺的笑意，刚微微启唇，尚未出声。
一阵爽朗的大笑便自苑内由远及近，瞬间冲散了方才的沉凝气氛。
只见无妄阁阁主，她的师尊，龙行虎步而出，袖袍随动作带起清风。
“哈哈哈……我还说外头怎的如此吵闹，原是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堵在这儿吵我的念漪！”
阁主笑声洪亮，目光慈和地落在花清浅身上，话却是对着几位长老说的，“不让你们去瞧，还不是因为这丫头前些年身子骨脆得像张纸，见不得风，更经不起你们这群老莽撞的闹腾！
近来总算将养得稳妥了些，这才许她出来走动走动。”
他三言两语，便将十八年不允探视的缘由轻轻揭过，其中深藏的维护与关切却溢于言表。
花清浅立刻敛容，循着师尊声音的方向，双手轻搭腰侧，双腿微曲，行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弟子礼，声音清柔却坚定：“弟子念漪，问师尊安。”
阁主宽大的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气劲便托住了花清浅下拜的身形。
“与你这些叔伯，何须如此见外。”
他语气温和，带着不容错辩的宠溺，“快起来。”
花清浅依言起身，唇边凝着一抹清浅得体的笑意，虽不能视物，耳廓却几不可察地微动，精准地将“视线”投向师尊的方向，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师尊，方才苑中议事……可是宗门有何要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息。
尽管眼前只有永恒的黑暗，她那淬炼得异常敏锐的耳力，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身旁三位长老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涩了半分，连师尊那总是沉稳如渊海的气息，也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波澜，旋即被更洪亮的笑声掩盖。
“能有何事？”
师尊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添几分刻意为之的爽朗，“不过是些繁杂俗务，刚巧议完。
我正想着，今日是你的生辰，便强留了你这些叔伯，想着一起给你热闹一番，贺一贺生辰。”
“贺……生辰？”
花清浅微微一怔。
生辰？
这个词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前尘。
上一次有人为她精心备下生辰礼，父母尚在，烛火温暖，天地间一片澄澈光明，而非如今吞噬一切的永夜。
那己是十八年前了。
温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锥心的痛楚猛地撞入心口，让她指尖微微发凉。
然而，下一个冰冷的念头便如雪水浇顶，瞬间让她清醒。
可是师尊……您知道吗？
今日，根本不是花清浅真正的生辰。
她覆着丝带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出声。
却就在下一刻，一个更沉重、更温暖的真相猛地攫住了她。
是了。
师尊是将当年从炼狱焦土中将她救起、赋予她第二次生命的那一日，定为了她的生辰。
“念漪”……他赐予她这个名字，将她护于羽翼之下，从未逼迫她言说过去，只是用十八年如一日的呵护，为她筑起一座避风的港湾，将她当作亲女般疼爱。
一股酸热猛地冲上鼻尖，眼前那片无尽的黑暗似乎都因氤氲的水汽而波动了一瞬。
她迅速低下头，将翻涌的酸楚与巨大的感激死死压回心底，再抬眼时，脸上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恍惚与受宠若惊，声音微哽，带着一丝轻颤：“原来…己是今日了。
徒儿自己…都浑忘了。
难为师尊…和各位师伯…还如此记挂。”
一旁的三位长老见状，立刻顺着阁主的话头，纷纷抚须含笑，语气慈爱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匆忙应和：“是啊是啊，念漪的生辰，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岂能不来沾沾喜气？”
“正是此理，定要好好贺一贺！”
“看看，一晃眼都出落得这般大了……”喧闹的关切声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包裹住她，却愈发衬得她心海深处一片冰冷的寂静。
那充满善意的谎言之下，究竟掩盖着怎样迫近的、需要师尊联合长老们紧急商议，甚至不惜以此为由头来先行安抚她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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