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桌上的气氛比小米粥还粘稠沉闷。
徐凝低着头,小口小口扒着饭,不敢看父母阴沉的脸色。
徐建国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把筷子轻轻搁在碗上,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干涩地开口:“秀云,我寻思着……明天,我再去找找明金。”
林秀云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还去找他?
你还没被他家臊够吗?!”
“你先别急,”徐建国搓着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我跟明金,到底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我不信……我不信他真能一点情分都不讲,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这里头,会不会有啥误会?”
“误会?”
林秀云冷笑一声,把碗重重一放,“李家的大事小情,一向是李明金说了算!
你觉得,如果李明金不点头,就马蓉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她敢自己一个人擅作主张,跑去把合同签了?”
徐建国沉默了。
他知道妻子说得在理。
可……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或者说,是男人之间那点可怜的情面。
“毕竟……当初是他李明金亲口跟我说的。”
徐建国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我说服的意味,“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是个钉。
他李明金……难道真能一点脸都不要了?”
“不许去,!
我现在是看明白了,他李明金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口带来财富和希望的鱼塘,如今像一根硬刺,深深扎在他心头。
“太憋屈了!
真是不甘心啊!”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第二天晌午, 阳光白晃晃的,晒得地皮发烫。
徐建国到底还是没死心。
他揣上那半包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抽、用油纸包了又包的好烟,像是怀揣着一块烧红的炭,硬着头皮,再次走向那个让他感到屈辱的邻居家。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马蓉尖利的说笑声。
徐建国的心沉了沉,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手心都攥出了汗,才终于抬手,敲响了门。
“谁啊?”
里面马蓉的声音戛然而止,带着不耐烦。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正是李明金,见到门外是徐建国,他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身子下意识地堵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建国啊,有事?”
他的语气疏离而客套。
徐建国的手有些颤抖地递过那半包好烟:“明金,咱哥俩……再说道说道鱼塘的事?
当初咱们口头说好的,轮流……哎呀建国!”
李明金不等他说完,便皱着眉头打断,看都没看那烟一眼,“你这人咋这么磨叽呢?
这事儿不是己经清楚了吗?
合同都签了,板上钉钉了,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徐建国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火辣辣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还想再说点什么。
这时,马蓉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带着十足的结算刻薄:“跟他说那么多干啥?
不服上镇里告去让!
他赶紧走!
堵在门口晦气不晦气!”
李明金像是得到了支持,语气更加生硬:“听见没?
现在我也没办法了,赶紧回去吧!
以后别再为这事儿来了!”
徐建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递烟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半包烟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皱成了一团。
他看着李明金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被彻底踩灭了。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过身离开。
李明金对着徐建国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进了屋。
徐建国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的空壳,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阳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那半包攥得稀烂的烟,被他狠狠扔进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徐建国没回头,男人的尊严,在这一刻,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他不是不想争,而是面对这种“合法”的无赖,他所有的力气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他空着手,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
林秀云正坐在院里洗衣服,用力搓揉着衣物,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那上面。
她抬头看见丈夫空茫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
“不让你去你偏要去!”
她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早有所料的尖锐,“我早就说了,那一家子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跟他们讲道理,就是对牛弹琴!”
徐建国闷着头,走到墙角,拿起斧子又开始劈柴,一下,又一下,沉重的劈砍声像是在宣泄他无处安放的怒火和屈辱。
林秀云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子,心里的火气更是“噌噌”往上冒。
她猛地将手里的衣服摔进盆里,水花西溅,转身回屋拿了一把菜刀出来:“欺人太甚!
今天老娘就和他们拼了,这日都别过了!”
说着就往外冲去!
徐建国猛地停下劈柴的动作,斧头深深嵌进木墩里。
他一把拉住妻子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林秀云踉跄了一下。
他扭过头,眼睛赤红地瞪着妻子,脖颈上青筋暴起,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己久的低吼:“你要咋样?!
啊?!
你非要逼得我去跟他家拼命吗?!
我告诉你,打输了,我住院,你们娘俩咋办?!
打赢了,我坐牢,这个家就散了!
这日子你还想过不想过了?!”
他吼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林秀云脸上,那里面裹挟着一个男人所有的屈辱、无力和对这个家最深的恐惧。
他不是不敢,是不能!
他赌不起!
林秀云被他吼得愣住了,看着他赤红的眼睛里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她那股邪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挣扎的手也软了下来。
徐建国见她冷静了些,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但声音依旧沙哑沉重,带着恳求:“听我的,秀云,算了吧……别再去争了,也别再闹了。
他们……他们那种人,不值得咱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林秀云胸口剧烈起伏着,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把满腔的愤懑都吐出来。
她别开脸,语气虽然还硬,但己然没了那股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尖锐:“他李明金……哼,不过就是仗着在镇里武装部上班的那个二儿子!
小小年纪,书没读几本,就整天寻思这些歪门邪道,钻营关系!
我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早晚……早晚得遭报应!”
这话与其说是咒骂,不如说是一种无奈的自我安慰,给自个儿找个台阶下。
徐建国见她终于松了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一股更深的沮丧和疲惫席卷而来。
他松开妻子的胳膊,无力地垂下头,蹲回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背影写满了落寞。
林秀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残余的火气也彻底被浇灭了,只剩下浓浓的心疼和不忍。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认命后的平静:“行了,建国……别耷拉脑袋了。
不承包就不承包吧,没啥大不了的。”
她望着院子里那几畦绿油油的蔬菜,像是寻找某种支撑:“无非……就是往后咱们再多辛苦点。
…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丈夫结实的、此刻却微微佝偻的脊背,重复道,语气更加坚定:“没什么,真的。
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比啥都强。”
徐建国没有抬头,但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妻子的话像一股温润的水流,缓缓淌过他干涸刺痛的心田。
他知道,这是妻子能给出的最大的宽容和支持。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凝以为事情过去了可……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压抑了数日的林秀云,心里的憋屈终于被彻底绷断——李家趁着修缮鱼塘堤坝的由头,将原本属于公用通道、紧邻徐家院墙的一小块坡地,也用碎石和烂泥给圈占了进去,这使得徐家进出后山菜地的路变得格外狭窄难行。
这看似不起眼的侵占,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秀云正在院里晾衣服,看到李明金坐在大石头上抽烟,李家那个在镇武装部工作的二儿子李成武和小儿子李成斌带着两个帮工,正指挥着往那坡地上倒碎石。
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扔下湿衣服就冲了出去。
“李明金!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林秀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着那堆新倒的碎石,“这路是大家走的,你们说占就占,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明金正叼着烟,和二儿子李成武说着什么,闻声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秀云,你又咋了?
我们修鱼塘,加固一下边坡,不然雨水冲了塘坝算谁的?”
“加固边坡?
我看你们是想把路都修成你们家的吧!”
林秀云寸步不让,声音拔高,“上次鱼塘的事,你们做得就够绝了!
现在连路都要堵死?
是不是非要逼得我们一家子吊死在你们家门口才行?!”
这话说得又重又狠,带着决绝的意味。
李明金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二儿子李成武,那个二十出头、穿着仿制迷彩服、眉眼间带着一股骄横劲的年轻人,往前站了一步,语气倨傲:“徐婶,你这话说的可不对。
我们这是正常施工,为了集体财产的安全。
你说这路是公用的,谁规定的?
有文件吗?
没文件就别在这儿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
林秀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成武的鼻子,“你个小辈儿,读了几年书,学了点官腔,就回来欺负乡里乡亲是吧?!
你们李家干的这些事儿,对得起良心吗?!”
“良心?”
李成武嗤笑一声,双手抱胸,“良心值几个钱?
我们李家办事,讲究的是证据,是手续!
你们家有吗?
拿不出来就靠边站,别妨碍我们干活!”
这种赤裸裸的轻视和羞辱,让林秀云的血首往头上涌。
她转向一首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李明金,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失望:“李明金!
你听听!
你听听你儿子说的这是人话吗?!
咱们几十年的邻居,你摸着良心说,当初是不是你亲口答应……够了!”
李明金猛地打断她,似乎被“当初”两个字刺到了痛处,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林秀云,我告诉你,鱼塘的事早就过去了!
承包合同是合法的!
现在修堤坝也是村里同意了的!
你少在这里翻旧账!
没事找事!”
“我没事找事?!
是你们欺人太甚!”
林秀云所有的委屈、愤怒和连日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就要去扒拉那堆堵路的碎石,“我今天就不让你们修!
看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她这一动手,场面瞬间失控。
“你敢!”
年轻气盛,见林秀云动手,立刻上前阻拦,用力推了她一把。
林秀云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你敢动手打我?!”
林秀云站稳后,眼睛都红了,所有的理智都被烧断,捡起一根树枝照着里成武的脸抽了过去。
“啪!”
这一下结结实实抽在李成武的脸上,他只觉得被打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啊!”
里程五爱好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怒火一瞬间城头透顶杀了林秀的心都有了李明金见状,赶紧上前,看似拉架,实则用力抓住了林秀云的手臂,想把她制住,嘴里呵斥着:“林秀云!
你疯了!
滚回去!”
李夏小儿子李成斌晋装进二哥吃亏了赶紧冲过来从身后抱住了林秀云的要让他动弹不得“放开我!
你们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合伙欺负人!
强盗!
土匪!”
林秀云奋力挣扎,哭喊着,咒骂着,头发散了,衣服也在拉扯中变得凌乱。
她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在闷热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的邻居被惊动,纷纷探出头来,但看到是李家父子,尤其是那个在镇上“有出息”的李成武在场,而且还吃了亏,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解。
争吵声、哭喊声、男人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李明金父子二人,一个抓住林秀云,一个抱住了林秀云的,形成了一种绝对的压制。
林秀云的挣扎在他们男人的力气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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