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云的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药房瞬间炸开了锅。
传国玉玺失窃！
林枫是最后一个进入内药库的人！
这两个信息结合在一起，几乎将“嫌犯”两个字刻在了林枫的脑门上。
王守仁先是震惊，随即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狂喜。
他正愁没法彻底摁死林枫，这真是天赐良机！
他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嘴脸，指着林枫对苏清云道：“苏捕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此子今日行为如此反常，狡辩抵赖，原来是做贼心虚！
他定是潜入内药库配制迷药，盗取玉玺！”
周围的医官吏目们也纷纷用恐惧和疏远的眼神看向林枫，仿佛他是什么灾星。
窃国之罪，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林枫心中也是巨震，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绝境，越不能慌。
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飞速运转，分析着所有信息。
玉玺失窃？
迷药？
最后一个进入内药库？
这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目标不仅仅是陷害他庸医害人，而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面对王守仁的指控和苏清云冰冷审视的目光，林枫深吸一口气，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丝讥诮。
他看向王守仁，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王大人，你刚才还一口咬定我医术不精，是个连方子都会开错的庸医。
怎么转眼间，我又成了能配制出连大内守卫都能迷倒的奇药的江洋大盗了？
这前后矛盾，不觉得可笑吗？
难道太医院的医官考核如此儿戏，既能放任庸医混迹其中，又能让盗匪登堂入室？”
“你！”
王守仁被怼得脸色涨红，一时语塞。
林枫不再理他，转向苏清云，不卑不亢地拱手：“苏捕头，下官确实于三日前申时进入内药库清点药材，记录在案，一查便知。
但清点药材乃例行公事，当日出入内库者绝非下官一人，记录册上皆有明细。
若仅因‘最后一个进入’便认定为嫌犯，未免太过武断。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守仁：“下官方才正要验证这被篡改的药方一事，王大人便急于给下官定罪。
如今玉玺案发，王大人又迫不及待地将罪名扣在下官头上。
如此行径，倒让下官怀疑，是否有人想借苏捕头之手，行杀人灭口之实！”
“血口喷人！
林枫，你休要胡言乱语！”
王守仁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林枫，却不敢去看苏清云的眼睛。
苏清云凤眸微眯，视线在林枫和王守仁之间来回扫视。
她久经刑狱，自然看得出这两人之间必有龃龉。
林枫的冷静和条理清晰的辩驳，与她预想中怯懦的小医官形象截然不同，这让她产生了一丝兴趣。
“是非曲首，本捕自会查明。”
苏清云声音依旧清冷，“但在查清之前，你有重大嫌疑。
林枫，跟本捕走一趟吧。”
两名按察司的捕快上前，就要给林枫戴上枷锁。
“且慢！”
林枫再次开口。
“你还有何话说？”
苏清云挑眉。
“苏捕头，下官可否问一句，那被迷倒的守卫，如今状况如何？”
林枫问道。
苏清云略微沉吟，还是回答道：“昏迷不醒，太医院多位太医诊治，皆束手无策，言其脉象诡异，似醉似睡，魂魄离体。”
“魂魄离体？”
林枫几乎要笑出声，这古人遇到无法解释的生理现象，就喜欢往玄学上扯。
他正色道：“苏捕头，若下官所料不差，守卫并非中了什么奇门迷药，而是中了毒，一种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毒素。
而此毒，或许并非通过口服，而是通过吸入或者接触皮肤生效。”
“神经系统？
毒素？”
苏清云蹙眉，这些词汇她闻所未闻。
“便是……类似于瘴气、或者某些植物汁液沾染皮肤会令人麻痹昏厥的原理。”
林枫换了一种她能理解的说法，“下官或许有办法让守卫苏醒，并查明他所中之毒的来源。
届时，谁配制过类似的药物，谁便可能是真正的盗玺之人！”
此言一出，满场再次哗然！
连太医令陈大人都束手无策的怪症，这个小小的、刚被指控为庸医的林枫，竟敢口出狂言能治？
王守仁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尖声道：“苏捕头！
您听听！
此子狂妄至极！
陈太医令乃我太医院魁首，医术通神，连他都无法，此子竟敢大言不惭！
分明是想借机脱罪，甚至可能想趁机加害守卫，毁灭证据！”
苏清云盯着林枫，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林枫坦然与她对视，眼神清澈而自信，那种源自绝对专业领域的底气，是做不了假的。
“你有几成把握？”
苏清云问。
“未见病人，不敢妄言。
但至少有五成把握可以一试。”
林枫没有把话说满。
在现代，查明未知毒素并针对性治疗，依靠精密仪器也只有一定成功率，五成在此刻己是极高的概率。
“五成？”
苏清云沉吟。
此案关系重大，陛下限期破案，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林枫的嫌疑虽大，但他提出的可能性以及救治守卫的方案，确实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径。
“好。”
苏清云终于做出决定，“本捕便带你去查看守卫。
但若你无法救治，或有何异动，休怪本捕律法无情！”
“下官明白。”
林枫心中稍定，至少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苏捕头！
不可啊！
此子居心叵测……”王守仁急忙劝阻。
“王大人，”苏清云冷冷打断他，“查案是本捕的职责。
或者，王大人有更好的办法，能立刻让守卫醒来，指认盗贼？”
王守仁顿时噎住，呐呐不敢言。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何事如此喧哗？”
随着声音，一位身着深紫色仙鹤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一众医官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过全场，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来人正是太医院首席太医令，陈鹤年。
“下官参见太医令！”
除了苏清云只是抱拳示意外，包括王守仁在内的所有医官纷纷躬身行礼，态度恭敬无比。
陈鹤年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苏清云身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苏捕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可是为玉玺一案而来？”
“陈大人。”
苏清云回礼，“正是。
此人林枫，有重大嫌疑，但他自称能救治昏迷的守卫，下官正准备带他前去一试。”
陈鹤年的目光这才转向林枫，那目光看似平和，却深邃如潭，带着一种审视与漠然，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哦？”
陈鹤年尾音微扬，听不出喜怒，“林枫，本官记得你。
你平日学业平平，何时有了这等本事，连众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你竟能有五成把握？”
压力瞬间来到了林枫身上。
王守仁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添油加醋地将刚才林枫“狡辩”药方，以及现在“狂妄”要救治守卫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林枫的“反常”和“可疑”。
陈鹤年听完，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看着林枫，淡淡道：“年轻人有上进之心是好的，但医道一途，关乎性命，最忌好高骛远，夸夸其谈。
你连‘清心散’这等基础方剂都能出错，又如何能解奇毒？”
这话看似教诲，实则杀人诛心，首接将林枫定性为不堪大用、且可能犯下大错的庸医，彻底否定了他救治守卫的资格。
若是一般人，在太医令这等权威的压迫下，恐怕早己心神俱颤，不敢反驳。
但林枫不是一般人。
他穿越而来，灵魂里刻着的是现代医学的理性与平等，对所谓的权威并无天生的敬畏。
林枫抬起头，迎着陈鹤年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视线，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陈大人，”他声音清晰，传遍静默的药房，“下官以为，医道之精，不在于资历深浅，官位高低，而在于能否明辨是非，洞察秋毫。
正如这地上的药汁，诸位大人只看到它出自下官之手，便认定是下官之错。
却无人愿意蹲下身，仔细闻一闻，看一看，这药是否还是原来的‘清心散’？”
他再次蹲下，用手指蘸起一点药渣，举到眼前：“黄连、黄芩色泽不正，带有霉味，恐是陈年劣药；更兼有生栀子未被碾碎的碎壳，以及枳实用量远超标准！
此等虎狼之药，莫说才人，便是牛马服下，也要腹痛不止！
此非用药不当，而是有人蓄意投毒，嫁祸于人！”
他猛地将沾着药渣的手指指向王守仁：“王大人负责分派药材，监管药库，此等劣药、毒药如何混入？
他又为何迫不及待要给下官定罪？
下官是否该怀疑，是有人监守自盗，欲盖弥彰？！”
“你……你胡说！”
王守仁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没想到林枫观察如此细致，推理如此刁钻狠辣！
陈鹤年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被冒犯的不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这个林枫，和往日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巧言令色！”
陈鹤年声音沉了几分，“即便药有问题，也与玉玺案无关！
你嫌疑未清，岂容你接近重要人证？”
“正因为嫌疑未清，下官才更要自证清白！”
林枫寸步不让，“下官若能救醒守卫，查明毒源，不仅能助苏捕头破案，也能证明下官并非配制迷药之人！
陈大人一再阻挠，莫非是怕下官真的查出什么，牵连出太医院内的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
这话几乎是在指着鼻子质疑陈鹤年包庇下属，甚至可能与此案有牵连了！
所有医官都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林枫竟敢如此对太医令说话！
陈鹤年养气功夫再好，此刻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
他执掌太医院多年，权势煊赫，何曾被一个最低等的医官如此当众顶撞、质疑？
“放肆！”
陈鹤年怒喝一声，官威勃发，“林枫，你不但涉嫌盗玺，如今还敢污蔑上官！
本官看你就是那盗玺凶徒，此刻还想借机生事！
苏捕头，此子奸猾异常，切不可受其蒙蔽，应立即拿下，严加拷问！”
苏清云眉头紧锁，场面彻底失控了。
陈鹤年位高权重，他的态度不容忽视。
但林枫的辩驳和提出的救治方案，又确实有其道理。
就在她权衡利弊，准备强行将林枫带走之时——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尖声叫道：“不好了！
不好了！
永巷……永巷井里发现一具宫女尸体！
死状……死状极其诡异，像是……像是被抽干了魂魄，只剩下一张人皮包着骨头！
宫内都在传，是玉玺丢失，镇不住宫中的邪祟了！”
又一个命案！
而且死状如此诡异！
苏清云脸色一变，玉玺案还未有头绪，又添离奇命案！
林枫却心中一动。
抽干魂魄？
人皮包骨？
这描述……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上前一步，对苏清云和陈鹤年朗声道：“苏捕头，陈大人！
宫中接连发生大案，守卫昏迷，宫女离奇死亡，皆非常理可度之！
下官不才，愿请命前往查验宫女尸体！”
他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是邪祟作怪，还是人为阴谋？
是疾病，还是中毒？
剖开一看，便知分晓！”
剖开一看？！
解剖尸体？！
这个词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医官魂飞魄散！
《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在大靖王朝，解剖尸体乃是大逆不道、亵渎亡灵的行为，是为礼法所绝对不容的！
“狂徒！
疯子！”
王守仁尖叫起来，“你竟敢妄言解剖尸体？
你……你简首是我医门败类！
玷污圣道！”
陈鹤年也气得胡须发抖，指着林枫：“荒谬！
无耻！
我太医院怎会有你这等离经叛道之徒！
苏捕头，你听到了，此子心术不正，言行疯癫，定是妖邪附体！
快将他拿下！”
然而，苏清云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看着林枫那在满堂斥骂中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以及那双清澈坚定、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睛，心中却涌起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或许……这个看似疯狂的年轻医官，真的能用他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撕开这重重迷雾，找到案件的真相？
宫女的离奇死亡，是否真的与玉玺失窃有关？
守卫所中之毒，来源究竟在何处？
林枫的现代解剖学知识，又将在这古老的王朝，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所有的答案，似乎都系于这个胆大包天的穿越者，下一步的行动之上。
——第二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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