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云晚刚小憩了片刻,便被院外一阵刻意放轻,却又足够让她听见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咚声惊醒。
那脚步声细碎轻柔,环佩声清脆悦耳,带着一股子我见犹怜的意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姐姐?
姐姐可在屋里?
妹妹来看你了。”
苏月柔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甜得像浸了蜜。
苏云晚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春桃和送饭婆子的事刚过,这朵“解语花”就坐不住了,想来探探她的底。
她并未起身,依旧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只淡淡应了一声:“门未闩,妹妹请进。”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清雅的兰花香气率先飘入,混着晨起新摘的茉莉香,清甜得有些刻意,冲淡了屋内的药味。
苏月柔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软烟罗裙,裙摆绣着精致的蝶恋花,针脚细密,一看就是上等绣娘的手笔。
她今日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簪头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衬得她面容娇柔,楚楚动人。
她手里捧着一个红木雕花食盒,比春桃拿来的那个精致数倍。
走进来时,她脚步轻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关切,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望向床榻,仿佛盛满了对姐姐的无尽牵挂。
“姐姐,”她快步走到床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你感觉可好些了?
妹妹听闻你午膳用得不多,心中实在难安,特意让小厨房炖了冰糖血燕,最是滋阴补气,你快趁热用些。”
说着,她便将食盒放在床头小几上,动作优雅地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盅炖得晶莹剔透、色泽诱人的血燕窝,热气袅袅,香气扑鼻。
旁边还配着一小碟精致的荷花酥,酥皮层层叠叠,上面撒着细细的糖粉,一看就让人有食欲。
若是原主,见到妹妹如此“贴心”,还带来这般珍贵的补品,只怕早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把之前受的委屈全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可苏云晚清楚,苏月柔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糖衣炮弹”,一边扮演好妹妹,一边暗地里捅刀子。
苏云晚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盅血燕,最后落在苏月柔那张写满了“真诚”的脸上。
那脸上的担忧太完美了,完美得像画上去的,连一丝破绽都没有。
“妹妹有心了。”
她语气疏淡,听不出喜怒,“只是我病体未愈,虚不受补,这般贵重的东西,给我也是浪费,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苏月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染上几分委屈与自责,眼眶瞬间就红了:“姐姐……你可是还在生妹妹的气?
气我昨日没有为你向母亲求情吗?
姐姐,你误会我了!
昨日母亲正在气头上,我若贸然开口,只怕会火上浇油,让姐姐受更多苦楚啊!”
她说着,拿起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擦拭眼角,声音带着哽咽,肩膀微微颤抖,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妹妹心中亦是万分煎熬,一夜都未曾安眠,只盼着姐姐能早日康复……这血燕,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姐姐若不用,妹妹、妹妹心中实在难安……”好一招以退为进!
不仅颠倒黑白,还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能为力却满心牵挂”的善良妹妹,若是旁人见了,定会觉得苏云晚不知好歹。
苏云晚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叹了口气:“妹妹说哪里话。
昨日之事,本就是我‘不当心’,打碎了妹妹心爱的羊脂白玉镯,受罚也是应当。
我怎会怪你?”
她将“不当心”和“心爱”两个词,咬得略微重了些,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苏月柔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连个痕迹都没有。
那所谓的“心爱”玉镯,显然并未对她造成多大影响,倒是原主,为此跪了两个时辰,差点丢了性命。
苏月柔擦拭眼泪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抬头看向苏云晚,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疑。
今天的苏云晚,太不对劲了!
往常她只要露出这副委屈的模样,苏云晚定会立刻拉着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不要自责,然后感激涕零地接过燕窝。
可现在,苏云晚不仅态度疏离,话里话外,似乎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姐姐不怪我就好。”
苏月柔迅速调整好表情,重新挂上温婉无害的笑容,端起那盅血燕,用白玉小勺轻轻搅动,玉勺碰着瓷盅,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是特意要引人注意。
她将瓷盅递到苏云晚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那这燕窝,姐姐就当是让妹妹安心,好歹用一口,可好?
妹妹亲自炖了许久呢。”
她靠得极近,身上那股兰花香气愈发浓郁。
苏云晚鼻翼微动,除了燕窝的清香和兰花香,鼻尖忽然萦绕起一丝极淡的甜腥气,混在燕窝的醇厚里,若不细嗅根本察觉不到——那是“醉春藤”晒干后磨成粉的味道,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日渐倦怠,气血亏空,正好与之前药里的“淡竹茹”相呼应,双管齐下,想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果然如此。
苏云晚心中寒意更盛,这苏月柔才十五岁,心思却这般歹毒,将来若是得了势,不知会害多少人。
她伸手,轻轻推开了递到面前的瓷盅,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妹妹的心意,我领了。”
苏云晚看着她,眼神清明而冷静,“只是,我这病来得蹊跷,昨日不过是跪了会儿,怎就病得如此沉重?
连府医开的药,喝下去也不见好,反而愈发昏沉乏力。
妹妹,你说奇不奇怪?”
苏月柔的心猛地一跳,端着瓷盅的手指微微收紧,强笑道:“姐姐怕是病中多思了。
风寒之症,本就是如此反复的。
加之姐姐身子骨一向柔弱……是吗?”
苏云晚轻轻打断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愈发明显,“或许吧。
不过,我这院子里病气重,晦气也重,妹妹身子娇贵,还是少来的好。
万一过了病气给你,或者不小心又‘打碎’了妹妹什么心爱之物,那我这个做姐姐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话,己是毫不掩饰的逐客令和警告了!
苏月柔哪里听不出来,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婉假面。
她看着苏云晚,对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和伎俩,让她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和羞辱感——她精心策划的“关心”,在苏云晚面前,竟像个笑话。
“姐姐……你今日,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苏月柔放下瓷盅,语气微沉,带着试探。
苏云晚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淡淡道:“人总是要长大的。
经历了生死,若还如以往般懵懂无知,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妹妹,你说是不是?”
苏月柔袖中的手暗暗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疼得她才勉强忍住拂袖而去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姐姐说的是。
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静养了。
这燕窝和点心留给姐姐,姐姐若想用了,随时让丫鬟热一热。”
“嗯。”
苏云晚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仿佛她己是一团空气。
苏月柔看着她这副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姿态,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才忍住没有发作,维持着最后一丝仪态,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走到院中,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扇破旧的房门,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苏云晚!
不管你是在搞什么鬼,耍什么花样!
你想翻身?
做梦!
这侯府嫡女的一切,都只能是我苏月柔的!
父亲的宠爱,母亲的扶持,将来的好亲事……你什么都别想抢走!
听着那带着怒意的脚步声远去,苏云晚才缓缓睁眼,眸中一片冰封雪原。
她起身,走到桌边,看着那盅依旧冒着热气的冰糖血燕,没有丝毫犹豫,端起它和那碟荷花酥,走到窗边,将其尽数倒进了窗根下的杂草丛中。
糖衣炮弹,裹着的是蚀骨的毒药,她可不会傻到吞下去。
苏月柔,王氏……你们的手段,不过如此。
接下来,该轮到我出手了。
她的目光,投向院子外面,仿佛穿透了层层屋宇,落在了侯府那庞大的产业和复杂的人事网络上。
首先,得想办法联系上李嬷嬷和夏竹。
李嬷嬷在京郊庄子,暂时难接触,或许可以先从夏竹入手——洗衣房虽苦,却在侯府内,总有机会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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