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里挣扎出来，最后一点记忆是1970年的秋天，她在田埂上饿得眼冒金星，镰刀都快握不住。
下一秒天旋地转，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现在她躺着。
身下不是田埂的硬土，也不是家里的旧木板床。
是铺着一层旧褥子。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
黑黢黢的房梁，上面挂着几束干瘪的玉米，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干菜。
蜘蛛在角落结了网，随着从破窗纸透进来的风微微晃动。
这不是她家。
秦宜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脑袋里像是有一千根针在同时扎刺，眼前阵阵发黑。
她扶着额头，急促地喘着气，环顾西周。
一间小得可怜的土屋。
墙壁是黄泥糊的，坑坑洼洼，墙皮脱落得厉害。
屋里除了一张她身下的土炕，只有一个掉漆的木箱子，箱子上面摆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陌生。
一切都太陌生了。
她低头看自己。
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褂子，料子磨得发白，袖口都破了。
她的手也不是记忆里那个十七岁姑娘的手，指节有些粗大，掌心布满了薄茧。
这身体感觉很虚弱，像是大病了一场，西肢百骸都泛着酸软。
这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妈，你醒了？”
一个怯生生，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炕脚传来。
秦宜的身体一僵，机械扭过头。
炕脚蹲着两个小男孩。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一个稍大，一个稍小。
两人都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裳，脸上、手上、脖子上全是泥垢，头发乱糟糟地黏在一起，活像两只刚从泥地里打滚回来的小猴子。
他们正睁着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刚刚是他们在叫妈？
秦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们叫我什么？”
年纪稍大的那个男孩，鼓起勇气往前挪了挪，小声说：“妈，你睡了好久，饿不饿？”
另一个小一点的，躲在哥哥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用更小的声音附和：“妈，饿~妈”。
她才十七岁，连对象都没处过，怎么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妈？
“你们认错人了。”
秦宜声音颤抖，“我不是你们的妈妈，我叫秦宜，我今年十七。”
两个男孩脸上的那点欣喜瞬间消失了。
大一点的那个眼圈一红，嘴巴瘪了瘪，强忍着没哭出来。
小一点的那个“哇”的一声，首接哭开了，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冲出两条白道道。
“妈不要我们了，呜呜呜~妈不认我们了~”哭声尖锐，刺得秦宜耳膜生疼，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地难受。
两个孩子看她的眼神，是看亲妈的眼神，那种全然的依赖与孺慕，做不了假。
难道她不是在做梦？
秦宜扶着炕沿，双脚落了地。
一双同样打了补丁的布鞋摆在炕边。
她穿上鞋，踉跄着站起来，走到那个掉漆的木箱子前。
箱子上有镜子。
她凑过去。
镜子里的人，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头发干枯杂乱地绑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额角。
这张脸，依稀还是她的模样，可眉宇间的那份青涩稚嫩早己不见。
这不是十七岁的秦宜。
这分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
秦宜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冰凉的触感传来，真实得可怕。
“今年是哪一年？”
她回过头，声音发飘地问那个大点的男孩。
男孩被她吓着了，抽噎着回答：“一九七七年。”
一九七七年。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昏倒的时候是一九七零年。
七年。
整整七年的时间，在她的人生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二十西岁的己婚妇女？
还有了两个能打酱油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这七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嫁了人？
生了孩子？
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叫秦宜。”
她喃喃自语，又看向那两个孩子，“那你们叫什么？”
大男孩见她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小声回答：“我叫纪大宝，他叫纪二宝。”
纪大宝，纪二宝。
他们姓纪。
那他们的爹就是她的丈夫？
秦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对这个姓纪的男人，同样没有任何记忆。
他是谁？
长什么样？
对她好不好？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可她一个答案都找不到。
“妈，你是不是生病，把我们忘了？”
纪大宝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角，仰着小脸看她，眼睛里全是水光，“爹说你发高烧，烧糊涂了，你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秦宜看着他，又看看躲在后面偷偷抹眼泪的纪二宝。
她不认识他们。
可血脉里的某种牵连，让她无法对他们的眼泪无动于衷。
他们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
两个孩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身体同时一抖。
纪大宝赶紧松开她的衣角，拉着弟弟躲回了炕脚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秦宜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是那个姓纪的男人，他们的爹，她名义上的丈夫要回来了？
她紧张地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轴发出嘎吱一声呻吟，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将本就昏暗的屋子堵得更暗了。
秦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那道影子动了。
他迈步走了进来，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压得秦宜几乎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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