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
我抱着空药盒坐在地上。
屋里没开灯,窗外的雪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冷白的痕。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手指反复摩挲着药盒的边缘,塑料壳子被摸得发暖,却暖不透心里的凉。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是医院发来的短信:“苏母情况不稳定,急需止痛药缓解,家属尽快送来。”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眼泪砸在屏幕上,把“不稳定”三个字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我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门口。
开门时,冷风裹着雪片扑进来,灌得我一哆嗦。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只有远处便利店的灯亮着,昏黄的光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条走不到头的路。
我沿着墙根走,雪片粘在睫毛上,化了又冻,视线里的一切都蒙着层白霜。
路过巷口的水果店时,我停下脚步——玻璃柜里摆着红彤彤的苹果,和母亲早上说想吃的一模一样。
我摸了摸口袋,只有早上洗碗赚的三十块,还有父亲塞给我的五十块。
加起来八十块,够买几个苹果,却不够买一盒止痛药。
我盯着苹果看了几秒,转身继续往医院走,脚步比刚才更沉了。
医院走廊的灯是冷白色的。
我刚走到急诊室门口,就看见护士匆匆跑出来,手里拿着病历本:“你是苏伟的家属吧?
他刚醒,说要找你。”
我跟着护士走进病房,父亲躺在病床上,腿上打了石膏,脸色白得像纸。
“平平,你妈呢?”
父亲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我咬了咬唇,没敢说母亲晕过去的事:“妈在隔壁病房,医生说她没事,就是有点累。”
父亲点点头,手慢慢抬起来,想摸我的头,却没力气,又落回被子上。
“医药费的事,你别担心,”父亲喘了口气,“我跟工头说了,他答应先借我点……爸,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的。”
我打断他,怕他再激动,又牵动伤口。
父亲看着我,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走出病房,刚要去母亲的病房,就被护士叫住:“苏女士刚才醒了一次,喊着要吃苹果,你要是有空,可以去买个给她。”
我攥了攥手里的钱,点头说“好”,转身往医院跑。
水果店,我迅速走了进去,挑了两个最大的苹果,付了十块钱。
苹果拿在手里,温温的。
我用袖子擦了擦苹果皮,想象着母亲咬下一口的样子,嘴角刚要弯,就看见玻璃门外走进来几个人——是早上在操场推我的女生,还有她的妈妈。
“阿姨,就是她,”那个女生指着我,声音带着点得意,“今天体育课她不小心撞了我,还把水洒在我身上。”
女生的妈妈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嫌弃:“你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人了,走路都不看路?
我家孩子要是冻感冒了,你赔得起吗?”
我攥着苹果,指尖掐进果皮里,渗出点汁水。
我想解释,却张不开嘴——刚才在操场,明明是她们推的我,现在却反过来倒打一耙。
“我没有……”我的声音很轻,很快就被那个女生的话盖过去。
“就是你撞的!”
女生哼了一声,“我妈说了,像你家这样的,就不该来上学,免得给别人添麻烦。”
女生的妈妈拉着女生往外走,路过我身边时,故意撞了我一下,苹果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走路看着点,穷酸样。”
她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蹲在地上,把苹果捡起来。
苹果磕破了一块皮,露出里面发黄的果肉。
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是母亲想吃的苹果,现在却成了这样。
我走到母亲的病房门口,没敢进去。
透过门缝,看见母亲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忍疼。
护士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针管,正在准备输液:“苏女士,忍一下,输了这个能缓解点疼。”
我推开门,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妈,我给你买了苹果。”
母亲慢慢睁开眼,看见苹果,嘴角牵了牵:“平平有心了……就是有点凉,等我好点再吃。”
她伸手想摸我的脸,手刚抬起来,就又皱起眉,疼得哼了一声。
“医生,求求你给我的妈妈上止痛药吧。”
我转头哀求护士。
护士叹了口气:“药房那边没有缴费单,拿不出药啊。
我上次帮你跟科长说了,他不同意。”
“现在你父母的情况都不乐观。
如果不尽快凑钱手术,可能……哎,至少先凑齐止痛药的钱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雪下得更大了。
路人们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踩得很深。
我想起邻居阿姨说,叔叔在药店上班,或许能帮忙弄到止痛药,我转身往叔叔家走。
叔叔家住在巷子尽头,灯还亮着。
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婶婶,看见我,脸色不太好看:“这么晚了,有事吗?”
“婶婶,我想问问叔叔,能不能帮忙弄一盒止痛药,我妈急用。”
我的声音带着恳求。
婶婶没让我进去,站在门口说:“你叔叔早就下班了,店里也没有止痛药了,你还是别找我们了,我们也帮不上忙。”
“我可以给钱,多少钱都可以。”
我急忙说。
婶婶皱了皱眉:“不是钱的事,是真没有,你赶紧走吧,别冻感冒了。”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留下我站在雪地里,冷风灌进衣领,冻得我浑身发抖。
“明明后面的柜子里,就摆着止痛药……”我沿着墙根往家走。
雪落在头上,很快就积了一层,像戴了顶白帽子。
我摸出口袋里的旧钢笔,钢笔身上还沾着早上的水迹,冻得冰凉。
我想起小时候,时安帮我修钢笔,手指冻得发红,却还是笑着说:“很快就好,你别着急。”
那时候多好啊,有他陪着,再难的事好像都能过去。
可现在,我一个人,面对父母的病,面对别人的欺负,面对空荡荡的药盒,连哭都不敢大声。
跑遍认识的人,一分钱,一片药也没有要到。
邻居老奶奶想给我拿钱,被他儿子制止了。
家里。
我推开门,屋里还是黑漆漆的。
我走到阳台,想透透气,却看见晾衣杆还立在那里,上面空荡荡的,没有衣服。
早上我出门时,还想着回来把洗好的衣服晾上,现在却忘了。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雪的寒气。
我靠在墙上,看着远处的路灯,忽然觉得很累。
我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想给时安发个信息,哪怕只是问问他在哪里,却没有他的号码——他走的时候,没给我留联系方式。
我打开通讯录,翻到“时安”两个字,那是他小时候用家里的座机给我存的,后来座机停机了,这个号码就再也打不通了。
我盯着号码看了很久,手指在拨号键上悬着,却没敢按下去——我怕听到“您所拨打的号码己停机”的提示音,怕连这点念想都没有了。
我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想把空药盒放进去,却看见里面放着一张纸条。
是时安离开时留给她的,上面写着“等我回来”,字迹己经有些模糊了。
我把纸条拿出来,贴在胸口,眼泪砸在纸条上,把“回来”两个字晕得更模糊了。
“时安,我快撑不住了。”
我小声说,声音被淹没在风雪里。
“我妈疼得睡不着,我爸躺在医院里,我连一盒止痛药都买不起,还有人欺负我,我真的好难……”我走到阳台,看着晾衣杆。
雪还在下,落在晾衣杆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忽然想起,早上在医院,护士说“要是实在没办法,也别太逼自己”,想起父亲说“是爸没本事”,想起母亲皱着眉忍疼的样子。
手机铃声又响起……“很抱歉,苏小姐,苏先生和夫人……”我按下挂断。
脑海里又传来时安的声音。
“等我回来。”
可这很快就被绝望压下去了——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我搬来凳子,踩在上面,伸手去够晾衣杆上的绳子——那是我为了晾衣服系的,很结实。
手指碰到绳子时,我犹豫了一下。
我闭上眼睛,把绳子绕在脖子上。
冷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雪的味道。
我想起小时候,时安在槐树下给她叠星星,说“以后我们每天都来这里,看星星,看月亮”。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没有病痛,没有欺负,只有槐树下的阳光和他的笑容。
意识慢慢模糊时,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时安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着急:“苏平,别睡,睁开眼睛。”
我想睁开眼,却没力气,只能任由黑暗把自己裹住,像裹在厚厚的雪地里,再也醒不过来。
……“苏平。”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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