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娟见到风尘仆仆的小女儿,情绪激动之下眼前一黑,身形晃了几晃,眼看着就要瘫倒下去。
杨怀潋心一紧,丢开皮箱抢上前,稳稳扶住了母亲颤抖的身躯。
属于原主那份深切的眷恋与她自己后怕、愧疚的情绪交织翻涌,让她眼中的泪水瞬间决堤。
终是团聚了。
盼了这样久,偏生是这般光景。
赵沐娟闭目缓了几口气,再睁开眼时泪水涟涟,反手死死抓住杨怀潋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潋…潋潋…是娘的潋潋归家了…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她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女儿的脸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易碎的梦。
巨大的喜悦和同样巨大的悲痛在她脸上交织,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既激动又脆弱。
“娘,我回来了,我们先坐下,坐下说。”
杨怀潋忍着鼻酸,和大姐一起将母亲搀到客厅的沙发上。
张婶忙斟了温水来,没打扰到母子几人又匆匆离去。
好一阵,几人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赵沐娟依旧紧紧拉着杨怀潋的手不放,仿佛一松开女儿就会消失似的。
张婶适时过来轻声询问:“太太,大小姐。
三小姐千里迢迢的,必是乏了。
我刚窝了碗小面,要不先让三小姐用些?”
这话点醒了众人。
赵沐娟连忙拭泪,连声道:“是了是了,先吃饭,瞧我欢喜的都糊涂了。
潋潋这一路过来定是饿坏了,快,先吃饭。”
杨怀潋确实是饿极了。
海上漂泊了月余,下船后又历经惊惶,精神高度紧张,情绪也几次波动,此刻闻到食物香气,才发现肚子里空空的。
饭食很快摆上桌,不过一碗青菜小面,汤里浮了点点猪油,还有一小碗特意为她卧的糖水蛋。
虽简单,但杨怀潋却激动的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热汤入腹,暖意蔓延至西肢百骸,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唔…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她大口大口的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抱怨,“法国那天天面包奶酪冷肉,吃得人胃里都泛酸水。
七年了,我可算又吃着像样的食物了!”
这倒不全是做戏,这具身体的味蕾和她现代的灵魂,都诚实地眷恋着这口熟悉的家常味道。
赵沐娟爱怜又心酸地看着怀潋:“慢些吃,慢些吃,仔细噎着。
可怜见的,在外头真是遭罪了…”看着女儿吃得香,赵沐娟脸上灰败的气色总算透出些许活泛。
大姐在一旁听着怀潋孩子气的抱怨,脸上也浮现出点点笑意。
看女儿吃得差不多了,赵沐娟才小心地问出心中疑惑:“潋潋啊,你往前来信总说学业紧要。
原先不是说要读九年的吗?
这还差着两年呢,怎的…怎的就突然回来了?”
怀潋放下碗,接过姐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温声解释道:“人家医学院一般读八到十年,不过似我这般七年结业的也有。
我年初就申请了毕业考,上半年紧赶慢赶,就是在忙论文和答辩的事,这一忙完立刻就赶回来了。”
赵沐娟点了点头,脸上忧色却更重,“眼下这光景…你回来,娘是欢喜,可…可终归是外洋安稳些罢…”杨怀潋避开母亲担忧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为自己那封“预言信”寻找合理的、符合她“留学生”身份的借口:“我在那边也听到一些风声,那边也要不太平了,感觉又要打起来似的,我心里害怕,横竖学业也差不多了,不如早点回来安心。”
她没敢说得太具体,含糊地用了“风声”、“不太平”这样模糊的词带过。
赵沐娟听了,长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最终还是化作了无奈的接纳:“罢了罢了,归来也好…兵荒马乱的,一家人…总该在一处的。”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难言的苦涩——如今的“一家人”,早己零落不全。
这时,杨怀潋终于有多余的精力转到坐在一旁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喝奶的小男孩。
注意到怀潋的目光,大姐轻声开口:“还没好生见过罢?
这是二叔家的小幺,叫怀汀。
怀汀,这是你三姐姐,怀潋姐姐,才从老远的法兰西国回来。
你先前顶喜欢的那个会跳的铁皮蛤蟆,就是你三姐姐专门寄回来给你的。”
怀潋努力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是怀汀呀?
都长这么大了,三姐姐还是头回见你呢。”
她依稀记起父亲前几年来信的时候,提过这个小堂弟,“怀潋”当时回信的时候,特意给他捎了个发条玩具。
怀汀先是缩了缩,旋即仰起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偷觑她——看似记起了那只新奇玩物,怯生生的眸子里透出些许亲昵。
大姐笑着道:“这孩子从前可皮了,如今怕是被吓坏了。”
杨怀潋转向大姐,心里有很多问题堵在喉咙口——父亲呢?
阿渊哥呢?
二姐呢?
二叔二婶呢?
但她看着母亲那强撑的、脆弱的神情,硬是把所有问话都咽了回去。
不能再刺激母亲了。
饭后,杨怀潋以医生的身份,执意要给赵沐娟检查身体。
赵沐娟推拒不过,只得由着她。
简单的听诊、测了脉息和血压,又问了些饮食睡眠的情况,幸而只是短时间内情绪波动太大,没出什么大问题。
“妈,您好生将养,可不能再劳神了。”
杨怀潋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断,“我扶您回房歇着,您好生睡一觉,可好?
万事莫多想,身体最要紧。”
或许是女儿的归来带来了一丝慰藉,又或许是这两天的悲痛己耗尽心神,赵沐娟这次没有再坚持,顺从地由着杨怀潋将她扶进卧室躺下。
怀潋安置好母亲,轻轻带上房门。
客厅里,怀泱正低声嘱咐怀汀跟张婶去洗漱安歇。
听到动静,六岁的小堂弟怯生生地朝怀潋看来,大眼睛隐隐透露出一丝亲近——看来是真真喜爱那只铁皮蛤蟆。
怀潋看向怀泱,姐妹俩交换一记眼神。
无需多言,一种沉重的默契己然达成。
怀泱点了点头,面上是强撑起的镇定,眼底却掩不住深深的疲惫。
她转身走向书房,声音干涩而低沉:“进来罢,我同你说说…这段时日家里的事。”
怀泱掩上门,将外间响动尽数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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