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是浸了冰水的刀子，刮过旧城区狭窄的巷道，钻进那扇怎么关也关不严实的木窗缝隙，给昏暗的出租屋又添了几分刺骨的冷意。
林晓晨推开门，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却努力让脸上的表情像春日的暖阳。
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把肩上那个装着画架的旧布包小心翼翼放在墙角，仿佛那是什么易碎品。
“妈，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轻快，目光投向屋内唯一的那张旧木板床。
床上，母亲李梅裹着打满补胎的厚重棉被，侧躺着，发出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床头柜上，堆着几盒最便宜的感冒药和止咳糖浆，空了的包装袋皱巴巴地散落着，像这个家一样，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窘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潮湿的霉味，交织成底层生活最真实的气味。
晓晨的心猛地一揪，那咳嗽声每一下都敲打在她的心尖上。
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母亲的额头，触手一片不正常的滚烫。
“妈，你又发烧了！”
晓晨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担忧像是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今天咳得厉害吗？
我看不行，明天我一定得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不能再拖了。”
李梅艰难地止住咳嗽，转过脸来。
那张曾经温婉的脸上，如今只剩下了病态的苍白和深深的疲惫，眼窝凹陷，嘴唇干裂得起皮。
她看着女儿，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显得更加虚弱。
“检查什么……老毛病了，咳咳……花那冤枉钱干啥。”
李梅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痰音，“你赚点钱不容易，留着自己吃饭，长身体要紧。”
她说着，那双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到枕头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纸币。
那纸币似乎被摩挲过无数次，边缘都起了毛边。
“晨晨，饿了吧？
妈这儿还有十块钱，你去……去巷口买个热馒头，再买包榨菜，趁热吃了。”
李梅把钱往晓晨手里塞，眼神里是全然的、几乎让人心碎的慈爱，“今天外面冷，画画冻坏了吧？”
晓晨看着母亲递过来的十块钱，再看看母亲那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这十块钱，不知道是母亲省了多久才藏下来的，或许是她偷偷省下的药钱，或许是她……晓晨不敢细想。
她猛地将钱推了回去，动作有些急，生怕慢一点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她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甚至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小得意：“妈！
我不饿！
你猜我今天生意多好？
画了好多人，赚了不少呢！”
她拍了拍自己洗得发白的羽绒服口袋，里面硬币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那是她今天所有的收入，五块、十块攒起来的，加起来可能刚够挂个专家号。
“我回来路上吃过了，吃了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可饱了！
这钱你留着，明天我给你买点好吃的回来。”
谎言像是带着倒刺，从喉咙里滚出来，划得她生疼。
那碗想象中的“牛肉面”，在她胃里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空虚和一阵阵痉挛般的饥饿感。
她从中午到现在，只啃了半个昨天剩下的冷馒头。
李梅狐疑地看着她：“真吃了？
你可别骗妈。”
“真吃了！
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晓晨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转身假装去收拾桌子，借机避开那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你快把钱收好，想吃点什么？
我明天收摊早，去菜市场看看。”
她背对着母亲，手指无意识地擦拭着落满灰尘的桌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生怕母亲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
李梅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再多问，只是轻声念叨着：“吃了就好，吃了就好……妈不饿，啥也不想吃，你别乱花钱……”晓晨听着身后母亲微弱的声音，以及那断断续续、压抑着的咳嗽，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斑驳的墙壁。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
无奈和心疼像是汹涌的潮水，在她心底疯狂地翻涌、撞击，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胸膛撕裂。
她迅速用手背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
“妈，你躺着别动，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擦把脸，再把药吃了。”
她说着，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卧室，躲进了更加狭窄冰冷的厨房。
厨房的窗户玻璃裂了条缝，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
晓晨拧开老旧的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拍打自己的脸，试图让刺骨的寒意压下那几乎要决堤的悲伤。
水珠混着泪水，顺着她年轻却己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旧城区的灯火零星而黯淡，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母亲的病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心上，而生活的重担，则像是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亲戚的冷眼，父亲的漠然，街头讨生活的艰辛……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可是，她能倒下吗？
不能。
母亲只有她了。
如果连她都垮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她想起母亲枕头下那皱巴巴的十块钱，想起母亲即使病成这样，最先惦记的依然是她的温饱。
这份沉甸甸的爱，是她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暖源，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没事的，林晓晨，会好起来的。”
她对着窗户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明天早点出门，多画几张，一定……一定要带妈妈去看病。”
她擦干脸和手，从角落的米缸里舀出小半碗米，准备给母亲熬点稀粥。
米缸己经快见底了，但她顾不了那么多，母亲的身体最重要。
当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回到床边时，脸上己经重新挂上了那种坚强而温柔的微笑。
“妈，起来喝点粥吧，吃了粥再吃药，胃会舒服点。”
灯光下，母女俩的身影被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依偎在一起，仿佛可以抵御这世间所有的严寒。
屋内依旧寒冷，药味依旧苦涩，但这一刻，一种名为“相依为命”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成为了这个冬夜最坚韧的支撑。
晓晨小心地喂母亲喝着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论多难，她都要撑下去。
这个谎言，她必须继续说下去，首到母亲真正好起来的那一天。
然而，看着母亲连吞咽都显得无比艰难的样子，一个更深的恐惧在她心底蔓延——明天，医院的检查结果，会是她能承受的吗？
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还能经得起更大的风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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