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漏过破窗帘时,刘翠花的骂声比鸡叫还早。
杂物间的锁“咔嗒”开了,冷风裹着晨露灌进来,念念缩在纸箱堆里打了个寒颤——发烧烧了半宿,她的头还昏昏的,喉咙像塞了把干稻草,连吞咽都疼。
刘翠花叉着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根晾衣杆,尖嗓子戳得人耳朵疼:“灾星!
还不滚出来?
宝哥儿要喝小米粥,你去灶上把火生了!”
念念扶着墙站起来,旧毛衣的袖口破了个大洞,露出的手腕青一块紫一块——那是昨天林建国掐的。
她刚迈出门槛,刘翠花的晾衣杆就抽在她腿上:“慢腾腾的等死呢?
再磨叽,今天别想吃饭!”
灶屋的锅台比她肩膀还高,念念踮着脚够锅铲,指尖刚碰到金属柄,就被烫得缩回手。
灶洞里的柴没干透,烟呛得她首咳嗽,眼泪糊了一脸。
等她把小米粥熬得冒泡时,刘翠花抱着林家宝从里屋出来,宝哥儿的额头还贴着退热贴,含着奶嘴含糊地骂:“坏姐姐!
打死你!”
“宝哥儿乖,”刘翠花亲着儿子的脸,眼睛却瞪着念念,“等下让你爹把这灾星扔到后院,跟大黄住一块——省得她克你。”
后院的狗窝是用旧木板钉的,顶子漏着光,里面铺着半块发臭的棉絮。
大黄是林家半年前捡的土狗,缩在角落盯着念念,尾巴夹得紧紧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噜声。
刘翠花把念念的旧背包扔进去,背包上还沾着杂物间的灰:“从今天起,你就住这!
敢进屋子半步,我打断你的腿!”
念念抱着背包蹲在棉絮上,闻着狗窝的馊味和大黄的腥气,胃里一阵翻腾。
她摸了摸口袋——昨天王奶奶偷偷塞给她的半块硬糖还在,糖纸都被汗浸软了。
她剥开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才勉强压下想吐的冲动。
日头爬上篱笆时,王大妈端着菜篮子路过。
她是隔壁巷口卖豆腐的,平时见了念念总塞块热豆腐,今天隔着篱笆喊:“翠花,你家念念咋在狗窝里?”
刘翠花正蹲在井边洗衣服,肥皂泡子溅得满脸,抬头就骂:“关你屁事?
这灾星克得宝哥儿发烧,让她跟狗住,刚好挡挡煞气!”
“可这孩子才三岁……”王大妈的声音软下来,拎着菜篮子往篱笆边靠了靠,“上次我家小敏发烧,还是念念提醒我给孩子盖厚被子——提醒个屁!”
刘翠花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棒槌砸在井沿上,发出刺耳的响,“你家小敏那是碰巧!
我家宝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
王大妈张了张嘴,看着刘翠花涨红的脸,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低头摸了摸菜篮子里的豆腐,又看了眼狗窝里的念念——小丫头正盯着墙根的蚂蚁洞,指尖沾着蚂蚁爬过的痒意,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造孽哦……”王大妈摇着头走了,菜篮子里的豆腐晃了晃,掉在地上,滚进了篱笆缝。
念念盯着那半块豆腐,喉咙动了动。
她想起昨天在巷口闻到的豆腐香,想起王大妈说“等宝哥儿不发烧了,让你吃热豆腐”,可现在……豆腐就在眼前,她却不敢去捡——刘翠花的棒槌还在井沿上,影子斜斜地罩着她。
大黄突然凑过来,鼻子蹭了蹭念念的手背。
它的毛上沾着草屑,耳朵上还有道旧疤。
念念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大黄居然没躲,反而把下巴搁在她膝盖上,尾巴轻轻晃了晃。
“你也没有妈妈吗?”
念念小声说,手指顺着大黄的毛往下梳,“我妈妈不要我了,你妈妈呢?”
大黄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念念笑了笑,把怀里的背包抱得更紧——背包里有她唯一的玩具,是去年过年时王奶奶给她的布娃娃,娃娃的胳膊都破了,里面的棉絮露出来,像朵开败的花。
风卷着桐花从篱笆外飘进来,落在念念的膝盖上。
她伸手接住,花瓣软乎乎的,像刘翠花去年给宝哥儿买的棉花糖——宝哥儿吃棉花糖时,黏得满脸都是,刘翠花笑着给他擦,可念念连棉花糖的味道都没尝过。
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念念盯着篱笆外的路,眼睛亮了亮。
她想起昨天在巷口看见的糖葫芦,红红的糖衣裹着山楂,像颗颗小太阳。
可她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那半块化了的糖,连买一根糖葫芦的钱都没有。
大黄突然站起来,对着篱笆外叫了两声。
念念抬头望去,看见一只麻雀落在篱笆上,正歪着脑袋看她。
麻雀的羽毛是棕褐色的,翅膀上有几点白色的斑,像撒了把碎米。
“你也没有家吗?”
念念对着麻雀说,手指轻轻碰了碰膝盖上的桐花,“要是你能带我走就好了……”麻雀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念念望着它的背影,首到那点棕褐色的影子消失在云里,才收回目光。
她摸了摸眉心——那里的朱砂痣还在隐隐发烫,像颗埋在皮肤里的小太阳。
傍晚的时候,林建国回来了。
他扛着半袋大米,看见狗窝里的念念,皱着眉骂:“咋还没死?”
 刘翠花从屋里出来,接过大米:“死了倒干净,省得克咱们家。”
念念缩在棉絮里,看着林建国和刘翠花的影子在篱笆上晃,像两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把布娃娃抱得更紧,娃娃的破胳膊蹭着她的脸,软乎乎的,像妈妈的手——可妈妈的手从来没有这么软过,妈妈的手只会打她,只会拧她的耳朵。
天快黑时,刘翠花扔给念念一碗冷饭。
饭粒硬得像石头,上面还沾着几根青菜叶。
念念啃着饭粒,听着屋里传来的笑声——那是宝哥儿在看动画片,刘翠花在给儿子剥橘子,林建国在客厅里抽烟,烟味顺着风飘过来,呛得她首咳嗽。
大黄凑过来,鼻尖碰了碰念念的碗。
念念挑了粒饭给它,大黄舔了舔,尾巴晃得更欢了。
她看着大黄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天在杂物间看见的小燕子——小燕子的眼睛也是这样,亮得像星星,像她从来没见过的、遥远的星星。
夜风吹过来,狗窝的破顶子漏着光,星星在天上眨眼睛。
念念抱着布娃娃,缩在棉絮里,听着大黄的呼吸声,慢慢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那只麻雀,飞在天上,飞过巷口的豆腐摊,飞过卖糖葫芦的担子,飞过那片开满桐花的树林——树林里有个小房子,房子前有口井,井边有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对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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