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屋子里，油灯如豆，光线昏黄。
王氏紧紧搂着苏晓，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消失。
她的眼泪温热地落在苏晓的颈窝，带着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晓晓，你刚才真是……太大胆了。”
王氏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你奶奶那个人，最是记仇，你当着外人的面顶撞她，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晓轻轻挣脱母亲的怀抱，握住她粗糙的手，目光沉静而坚定：“娘，如果我们不反抗，明天我就会被送去张家。
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现在至少，我们争得了一点时间。”
“时间？
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王氏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助。
在这个家里，她和丈夫苏文就像是隐形人，干活最多，吃得最差，没有任何话语权。
苏晓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心中一阵酸涩，但更多的是必须撑起的责任感。
她不再是那个怯懦的苏晓，她是林薇，是即便身处绝境也要杀出一条血路的强者。
“我们要分家。”
苏晓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王氏耳边。
王氏猛地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分……分家？
这怎么可能！
你爷奶绝不会同意的！
而且，你爹他……爹那里，我去说。”
苏晓打断她，“娘，您还没看明白吗？
在这个家里，我们三房就是牛马，干活是我们，挨饿受冻是我们，最后还要被卖掉换钱给大房二房享福。
这样的日子，您还没过够吗？”
王氏嘴唇翕动，想说“都是一家人”，可想到这些年受的委屈，想到女儿差点被推进火坑，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沉默了，眼泪无声地流淌。
苏晓放缓了语气，分析道：“爷奶不同意的原因，无非是怕少了我们这几个劳力，怕我爹娘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劳任怨地供养他们。
但是，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或者，抓住他们不得不同意的把柄呢？”
“把柄？”
王氏茫然。
苏晓压低了声音：“娘，您仔细想想，大伯母掌管着家中伙食和一部分钱粮，难道就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
我上次发烧迷迷糊糊，好像看见她偷偷往自己房里藏钱……”王氏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捂住嘴：“你……你是说赵氏她……这只是我的猜测。”
苏晓没有把话说死，“但这是一个方向。
娘，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自己，积蓄力量。
明天，我们……”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苏老太尖利的声音：“老三家的！
死哪里去了？
还不快出来做饭！
想饿死一家老小吗？”
王氏身体一颤，习惯性地就要起身。
苏晓却拉住了她，提高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和委屈：“奶奶，我娘刚给我喂了药，我浑身发冷，离不开人。
能不能让大伯母或者二伯母帮忙做一顿饭？”
门外静了一下，随即是苏老太不满的嘟囔和走远的脚步声。
王氏惊讶地看着女儿，以前女儿从不敢这样说话。
苏晓微微一笑：“娘，从今天起，我们要学会说‘不’。
一味地忍让，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这一夜，苏家三房的小屋里，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苏晓给惶恐不安的父母和懵懂的弟妹描绘了一个模糊却充满希望的未来，虽然苏文依旧眉头紧锁，但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思考的光芒。
然而，风暴并未平息。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苏家的正堂里就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老苏头沉着脸坐在上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苏老太则叉着腰，眼神不善地盯着走进来的苏晓和王氏。
大房苏武和赵氏、二房苏才和孙氏，以及几个堂兄妹都到齐了，显然是一场“家庭会议”。
“晓丫头，你昨天说的那些混账话，我跟你爷想了半宿。”
苏老太率先发难，语气硬邦邦的，“张家这事，是为你了好！
你别不识抬举！
那五两银子，己经收了，断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你今天准备准备，明天王婆子就来接人！”
王氏脸色瞬间惨白，紧紧抓住苏晓的手。
苏晓却并不意外，她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轻易解决。
她抬起头，脸上己经没有昨日的病弱，虽然依旧瘦小，但脊背挺得笔首，眼神清亮逼人。
“爷爷，奶奶。”
她先礼后兵，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堂屋里，“昨天我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张家是高门大户，我们小门小户，攀附不起，也得罪不起。
若强行结亲，福祸难料。”
“呸！
什么福祸难料！”
赵氏撇着嘴插话，“我看你就是不想嫁，找借口！
人家张老爷是方圆几十里都有名的富户，嫁过去吃香喝辣，那是天大的福气！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晓目光转向赵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大伯母既然觉得这是天大的福气，为何不让堂姐苏娇去享这福分？
苏娇姐姐比我年长，模样也比我周正，不是更合适吗？”
赵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我家娇儿是要嫁读书人的！
怎么能……哦？”
苏晓轻轻打断她，“原来在大伯母眼里，张老爷家不算好出路，只有读书人才是良配。
那为何到了我这里，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莫非这福气还挑人？”
“你！”
赵氏被噎得满脸通红，指着苏晓说不出话来。
二房的孙氏见状，忙打圆场：“晓晓，怎么跟你大伯母说话呢！
长辈也是为你好……二伯母，”苏晓转向她，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若真是为我好，就不会在我病重之时，不顾我的死活，强行将我嫁去冲喜。
这究竟是为我好，还是为了那五两银子，大家心知肚明。”
孙氏也被怼得哑口无言。
老苏头重重磕了磕烟袋锅子，浑浊的眼睛盯着苏晓：“牙尖嘴利！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父母之命，你必须听！”
“爷爷，”苏晓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是不听命。
我只是想活着，想我们三房都能好好活着。
如果嫁去张家的结果，是给苏家带来灾祸，那这命令，孙女恕难从命！
如果爷爷奶奶和伯伯伯母们执意要卖我求荣……”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那我只好拖着这病体，去村里找里正，去镇上找青天大老爷评评理！
看看卖孙女冲喜，逼死骨肉，是个什么道理！
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哗——”满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苏晓竟然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
找里正？
告官？
这简首是要把苏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老苏头的脸色铁青，握着烟杆的手微微发抖。
他最看重家族颜面，若是真闹到里正甚至官府那里，他老苏头在槐树村就别想做人了！
苏老太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苏晓骂道：“反了！
反了天了！
你个赔钱货，竟敢威胁长辈！”
“奶奶，这不是威胁，这是自保。”
苏晓语气冰冷，“兔子急了还咬人。
若连活路都不给，我们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正堂里一片死寂。
大房二房的人面面相觑，都被苏晓这不要命的架势镇住了。
他们欺负三房惯了，从未想过老实人发起狠来，竟如此可怕。
老苏头死死盯着苏晓，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孙女。
他意识到，这个丫头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病秧子。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戳中了他最在乎的地方。
强行送走她，恐怕真的会惹来大麻烦。
良久，老苏头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张家的事……先搁着。
但是，家里不养闲人！
你既然病好了，从今天起，就跟大家一起下地干活！
否则，别怪我家法伺候！”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相当于暂时默认了苏晓的抗争。
苏老太狠狠瞪了苏晓一眼，也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一场风暴，再次以苏晓的险胜暂告段落。
赵氏和孙氏看着苏晓，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怨恨。
这个小贱人，怎么病了一场，变得这么难缠了？
王氏扶着苏晓，手心全是冷汗，但看着女儿的眼神却充满了骄傲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
苏晓微微松了口气，但心知这只是权宜之计。
爷奶的退让是暂时的，只要还在一个锅里吃饭，他们三房就永无宁日。
分家的念头，在她心中愈发强烈。
而第一步，就是要想办法，让这个家自己从内部乱起来。
赵氏藏私房钱的事，或许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了。
只是，该如何让这件事，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无法挽回的方式暴露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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