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客店的那间上房，空气仿佛凝固了。
华筝站在地上，努力活动着发麻的西肢，偷眼瞧着郭靖的侧脸，心中如同揣了只小鹿，砰砰首跳。
巴特尔垂首立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郭靖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那喧嚣的人间烟火气，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华筝，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惊与怒火，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华筝，”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既然跟来了，我再说什么也无用。
但你要记住，这里不是草原，没有大汗的庇护，没有万千铁骑随行。
我们是去办事，是去踏入险地，不是游玩。”
华筝见他语气缓和，心中稍定，连忙点头：“我知道，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光说无用，”郭靖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要跟着我，就必须依我三件事。
若有一件做不到，我立刻派人，哪怕绑也要把你送回蒙古！”
华筝见他如此郑重，认真道：“你说。”
“第一，”郭靖伸出一根手指，“从此刻起，你必须时刻跟在我身边，或留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未经我允许，不得擅自离开，不得招惹是非，不得暴露你蒙古公主的身份。
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这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华筝虽然觉得有些束缚，但也明白这是底线，用力点头：“好！
我答应你！”
“第二，”郭靖伸出第二根手指，“收起你的脾气，凡事忍耐。
南方不比草原，人心复杂，规矩也多。
遇事不可冲动，多看，多听，少说。
若有争执，由我来处置。”
华筝天性活泼娇蛮，这条对她而言比第一条更难，但她看着郭靖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回应道：“好！
我尽量办到。”
“不是尽量，是必须！”
郭靖强调道，随即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此行的目的，共有三条，一是我与杨康的约定，二是寻找段天德，三是诛杀完颜洪烈，有私仇，更有大汗交付的任务。
一切以此为先，不得因你之故，横生枝节，延误行程。
若因你之故导致任务失败，我郭靖无颜回草原见大汗，更无颜面对我死去的父亲！”
这番话，郭靖说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千钧的重量。
华筝从未见过郭靖如此严肃地对她说话，那眼神中的决绝和背负的责任感，让她心头一震，终于彻底收起了那点侥幸和玩闹的心思。
她意识到，眼前的郭靖，不仅仅是她的未婚夫，更是肩负着使命的蒙古金刀驸马。
“……我答应你。”
华筝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郑重，“郭靖，我不会拖累你的。”
郭靖见她应下，脸色稍霁，转向巴特尔：“巴特尔，公主之事，严格保密，只能有我和你们知道这件事。
对外，就称……称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因家中变故，前往江南投亲，随行照顾。
你挑选两名最机警沉稳的武士，专门负责护卫公主安全，寸步不离。
其余人等，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更不得议论。”
“是！
驸马爷！”
巴特尔如蒙大赦，连忙领命。
他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们所有人都可能掉脑袋。
“另外，”郭靖沉吟片刻，华筝的突然到来，让他不得不开始疯狂运转他的脑袋，思考计划，“我们此行目标太大。
十八骑武士，加上车队，太过显眼。
从明日起，改变行程。
车队分散，化整为零。
你挑选六人，依旧护送车辆，但行走速度放慢，作为后队，吸引可能的注意。
其余十人，分成三组，提前出发，分别前往嘉兴、临安府以及金国中都方向，暗中打探消息。
重点是：一，留意江南七怪几位师父的行踪和留下的标记；二，查探杨康以及完颜洪烈府上的动向；三，寻找一个脸上有刀疤，名叫段天德的宋军军官旧部。
所有消息，汇总到嘉兴醉仙楼，我们在那里汇合。”
郭靖这番安排，条理清晰，思虑周详，既有对华筝安全的考量，也有对任务的推进，更兼具了隐蔽性。
巴特尔心中暗赞，领命而去，连夜安排。
当晚，郭靖又亲自监督，让华筝更换了更符合汉人女子身份的寻常布衣，将她那些显眼的蒙古首饰都收了起来。
华筝虽有些不情愿，但想起约法三章，也只好顺从。
次日，队伍悄然发生了变化。
庞大的车队拆解，大部分武士奉命离去，只剩下郭靖、华筝、巴特尔以及另外两名唤作阿古拉和苏合的武士，扮作一支寻常的商旅小队，骑着马，带着简单的行囊，混入南来北往的人流中，更加低调地向南行进。
华筝初时还觉得新鲜，但很快便感受到了这种低调带来的不便。
不能纵马奔驰，不能大声说笑，住最普通的客栈，吃最简单的饭食，还要时刻注意言行，生怕暴露身份。
她几次想抱怨，但看到郭靖那沉默而坚定的侧脸，以及他偶尔投来的、带着询问与提醒的目光，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开始真正体会到，郭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这南行之路，远非她想象中那般诗情画意。
郭靖则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保护华筝上。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住店时，房间必定相邻；行路时，让她骑行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用餐时，必定先以银针试探，再亲自尝过，确认无恙才让华筝动筷。
他沉默寡言，却将一切细节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为了尽快适应南方环境，也为了不荒废武功，郭靖每日清晨依旧雷打不动地练习武功。
首先是全真心法，这是他武学的根基，他每日至少运转练习两个周天，如今己经越发纯熟，内力在经脉中汩汩流动，虽增长缓慢，却扎实无比。
随后便是江南七怪所授的各种武功。
南山拳法劲力刚猛，他打得虎虎生风；分筋错骨手小巧擒拿，在方寸之间蕴藏凶险；金龙鞭法如灵蛇出洞，鞭梢破空作响；越女剑法轻灵迅捷，剑光闪烁；降魔杖法势大力沉，偶尔施展，便觉气势雄浑；甚至那并不常用的毒菱暗器手法，他也反复练习，力求精准。
这些武功虽非顶级，但经由他十数年苦练不辍，配合日益深厚的内力，威力亦不容小觑。
华筝有时在一旁观看，只见郭靖神情专注，一招一式皆用尽全力，仿佛面对的并非虚无的空气，而是真正的生死大敌，心中也不由得为之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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