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在杨广的脑海中疯狂冲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接受这荒诞而残酷的现实。
他不再是那个在象牙塔里纸上谈兵的顾言，他是大隋的天子，杨广。
而此刻的他，正身处辽东前线，刚刚经历了一场史诗级的惨败。
大业七年，他倾全国之力，征集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兵分二十西路，浩浩荡荡地征讨高句丽。
这是何等的国力鼎盛，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以为，这将是一场足以媲美秦皇汉武的赫赫武功，是他作为千古一君的封神之战。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后勤线被拉得过长，三路大军互不统帅，各自为战。
大将宇文述轻敌冒进，在萨水被高句丽名将乙支文德诱敌深入，一举击溃。
三十万渡过萨水的精锐，几乎全军覆没，活着回来的，不足三千人。
随之而来的，是全线崩溃。
来护儿的水军虽曾一度攻至平壤城下，但听闻陆军惨败，也不得不仓皇撤退。
一百多万人的远征军，最终逃回涿郡的，残兵败将加起来，不足三万。
百万雄师，说没就没了！
这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曾经追随他杨广的士兵。
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辽东的土地，他们的尸骨被野狗啃食，他们的冤魂在萨水之上日夜哀嚎。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就是此刻坐在御帐里的这位皇帝。
“呕……”强烈的恶心感和罪恶感涌上心头，杨广忍不住侧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头。
“陛下！
陛下保重龙体啊！”
老太监，也就是大内总管封德彝，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声音里带着哭腔。
帐外的哭声似乎更大了。
那是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在为死去的同袍哭泣，也是在为大隋的未来哭泣。
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战友，更失去了胜利的信念。
杨广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垂手而立的文武。
站在最前面的，是上柱国宇文述。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此刻像一头斗败了的狮子，花白的头发凌乱，盔甲上满是刀痕和血污，他低着头，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旁边的是内史令萧瑀，他是皇后萧氏的弟弟，一脸的忧心忡忡，嘴唇紧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还有兵部尚书段文振，这位同样以勇武著称的将领，脸上带着一道新添的伤疤，眼神黯淡，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这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此刻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杨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现在面临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军事上，精锐尽失，国力空虚，高句丽人随时可能反扑，北方的突厥虎视眈眈，国内早己被压制的各路反叛势力，此刻必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政治上，他这个皇帝的威望己经跌到了谷底。
从一个雄才大略的圣君，一夜之间变成了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昏君。
朝堂之上，那些原本被他压得抬不起头的关陇贵族和山东士人，恐怕正在暗中窃喜，准备发难。
太子杨暕在东都洛阳监国，这个儿子野心勃勃，一首觊觎着皇位，现在他兵败辽东，威望扫地，太子会做什么？
是安分守己，还是会趁机发难？
还有那些被他迁到洛阳的江南世家，他们对自己早己心怀不满……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死局。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杨广的内心，属于顾言的那一部分在绝望地哀嚎。
一个历史系研究生，就算把历史背得滚瓜烂熟，又如何能在这末日般的局面下力挽狂澜？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绝望中，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属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骄傲与不甘，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猛地燃烧起来。
“不！
朕不能亡！”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咆哮。
“朕是天子！
是奉天承运的大隋皇帝！
朕修运河，建东都，开创科举，哪一件不是功在千秋？
凭什么就因为一次失败，就要成为亡国之君？”
“高句丽弹丸之地，竟敢欺我大隋！
朕要杀光他们！
一个不留！”
“还有那些心怀鬼胎的臣子，那些蠢蠢欲动的反贼！
朕要将他们全部碎尸万段！”
这股暴戾、骄傲、不甘的意志，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杨广的脑海中疯狂咆哮，几乎要将他属于顾言的理智彻底吞噬。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或者暴跳如雷的时候。
愤怒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不是真正的杨广，他没有那份与生俱来的帝王傲慢，但他有顾言的千年历史视野。
他知道，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走，几年之后，他就会被困在江都，被宇文化及缢死。
大隋王朝二世而亡，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即将开启“贞观之治”的煌煌大唐。
不！
他绝不允许！
既然他来了，他就要改变这一切！
他不仅要保住大隋，他还要把历史上唐朝那几百年的辉煌，全部变成大隋的！
李世民、李靖、秦叔宝……那些本该为大唐开疆拓土的名臣名将，他要把他们全部收入麾下，为大隋所用！
他要做的，不是亡国之君杨广！
他要做的，是超越秦皇汉武，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的千古一帝！
一个全新的、融合了顾言智慧和杨广权谋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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