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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双向

作者潘西来 著

其它小说连载

由戴孟麟雪笙担任主角的其它小书名:《月照双向本文篇幅节奏不喜欢的书友放心精彩内容:第一章雪落无月照双轨雪是黄昏时开始落秦雪笙把最后一例产钳分娩的器械丢进消毒抬头便看见窗外飞絮般的产房屋顶那盏钨丝灯晃了一像谁把月亮挂得太碰碎了她揉了揉酸胀的后听见值班小护士在身后窃窃:“戴主任今日又穿西装打领说是晚上有饭”“饭局”二字像一粒火落在她耳膜嗤啦一声灭她想起今日晨戴孟麟立在幻灯机用英文报出一张胃切除的X光片:“……the sha...

主角:戴孟麟,雪笙   更新:2025-10-30 10:5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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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落无声,月照双轨

雪是黄昏时开始落的。

秦雪笙把最后一例产钳分娩的器械丢进消毒锅,抬头便看见窗外飞絮般的白。产房屋顶那盏钨丝灯晃了一下,像谁把月亮挂得太低,碰碎了光。

她揉了揉酸胀的后颈,听见值班小护士在身后窃窃:“戴主任今日又穿西装打领结,说是晚上有饭局。”

“饭局”二字像一粒火星,落在她耳膜里,嗤啦一声灭了。

她想起今日晨会,戴孟麟立在幻灯机前,用英文报出一张胃切除的X光片:“……the shadow here reminds me of the moon in a total eclipse.”

月全食。

他说这话时,目光掠过她,像掠过一张无关紧要的幻灯片。

秦雪笙把口罩摘下来,丢进污桶。

口罩上沾着一星羊水,在温水里浮起,又沉下,像一尾不肯呼吸的鱼。

她忽然想起柏林大学图书馆外的那场雪。

也是十二月,也是黄昏。

她把一张明信片塞进《妇产科学》扉页——

“Liebe ist ein Paradoxon.”

爱情是一种悖论。

那时她以为,只要把自己修炼成一枚完整的圆,就不必再向任何人索取半弧。

戴孟麟的饭局设在东交民巷的德国俱乐部。

长桌上摆了普鲁士蓝桌旗,银烛台插着白蜡烛,烛泪滚下来,像一场微型雪崩。

主宾是刚从南京来的卫生署参事,谈的是“战时救护纲要”。

戴孟麟却走神了。

他想起下午那台手术。

病人是前清一位郡主,瘦得肋骨可数,却在麻醉将醒时抓住他的袖口,用含混的旗语说:“孟麟,你看,雪落在窗台上,像不像那年宫里的第一场雪?”

他当然记得。

十六岁的他随父亲入宫请脉,在御花园里撞见十三岁的她。

她穿一件绛红氅衣,蹲在石阶上,用铜盆接雪。

雪落进盆里,叮当作响,像许多小小的银铃。

她抬头,冲他笑,左眼角一点泪痣。

后来她在伦敦嫁了一位伯爵,离婚回国,如今却躺在他的手术台上,像一具被岁月啃空的标本。

戴孟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莱茵河白葡萄酒,冰凉,却一路烧到胃。

他忽然想起另一双眼睛——

秦雪笙。

今日晨会,她坐在第三排,穿一件白大褂,领口浆得极硬,像一柄倒扣的瓷碗。

她听他讲到“月全食”时,睫毛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雪。

他不知为何,竟在那一刻生出一种错觉:

她听得懂。

听得懂他在说月亮,也在说孤独。

雪到亥时未停。

秦雪笙踩着雪回寓所。

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咯吱,咯吱,像谁在啃一段旧骨。

寓所在兵马司胡同,一座小四合院,西厢住着芮之盈。

之盈今晚有课,尚未归。

雪笙推开木门,见院中那株老梅竟提前开了,瘦小的一朵,贴在枝上,像谁在黑缎上点了一粒朱砂。

她忽然想起母亲。

母亲生她那年,北平也下了这样大的雪。

产婆说:“雪打灯,人丁兴。”

可母亲还是走了,死于产后出血。

父亲再娶,后母带来一个妹妹,便是之盈。

雪笙从小被教导:“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于是她让出了玩具、让出了糖、让出了父亲的怀抱,最后让出了出国名额——

之盈去巴黎学文学,她拿奖学金去柏林学医。

她以为,让出一切,就能换来一句“谢谢你”。

可之盈写信回来,只说:“巴黎的雪多轻啊,像一场不会落地的梦。”

雪笙把信纸折成小船,放进煮针锅,看它沉底。

那夜,她在实验室待到凌晨,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像谁在敲一扇无人应答的门。

戴孟麟散席时,已过子夜。

雪竟停了,月亮浮出来,像一枚被剖开的卵巢,冷白,饱满。

他坐黄包车回协和医院,路过正阳门,忽闻一阵枪响——

是二十九军在操练,空包弹,在雪夜里炸出一串脆亮的回声。

他让车夫停车,立在城楼下,仰头望月亮。

月亮那么大,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

他却想起手术台上那位郡主——

她麻醉前最后一句话是:“孟麟,别救我,让我随雪去吧。”

他还是救了。

用最新式的胃大部切除,把她的生命延长到下一个春天。

可他知道,她不会感激。

因为有些人活着,比死去更孤独。

他忽然想起秦雪笙。

想起她今日在产房,为一个臀位难产的女人守了九小时。

孩子落地,她只说一句:“好了,世界多了一个不怕雪的人。”

那一刻,她摘下手套,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塌下,像一座被雪压弯的桥。

他忽然想,如果此刻能走过去,替她掸一掸肩上的雪,该多好。

可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幻灯机旁,用英文报出下一张片子。

秦雪笙在寓所煮咖啡。

酒精灯蓝火苗舔着铜壶,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她煮的是维也纳烘焙,苦,却回甘极长。

之盈回来了,带进一阵雪气。

“姐,你猜我遇见谁了?”

之盈把脸埋进她肩窝,像猫蹭人。

“谁?”

“李樵笙。”

雪笙手指一抖,咖啡渣洒了一桌。

李樵笙——

那个在北大操场,用镜头对准她,说“别动,你眼角这颗泪痣,是北平最旧的雪”的人。

她以为,自己早已把那一幕删底片。

却原来,底片会在暗房里自己显影。

之盈说:“他请我去做《晨报》副刊的封面女郎,拍一组‘雪中的新女性’。”

雪笙没说话,只把咖啡推过去。

之盈喝一口,皱眉:“太苦了。”

雪笙笑:“苦才记得住。”

之盈忽然握住她的手:“姐,你一个人,不苦吗?”

雪笙怔住。

她想起柏林的冬夜,她躺在宿舍单人床上,听隔壁情侣用德语吵架——

女:“Ich brauche dich!”我需要你!

男:“Ich will dich nicht brauchen, ich will dich lieben.”我不想需要你,我想爱你。

那时她以为,自己早已把“需要”二字从字典里剜掉。

却原来,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拼写,潜伏在血液里。

凌晨三点,戴孟麟在值班室写手术记录。

钢笔是万宝龙,笔尖却劈了叉,写出的英文像被雪压断的枝。

他写:“……the patient claimed she saw snow in July.”

七月飞雪。

他忽然想起秦雪笙。

想起她曾在一次病例讨论中说:“产妇在产床上看见的,往往不是医生,而是她童年缺失的那场雪。”

那一刻,他几乎想为她鼓掌。

可他只是点了点头,像对待任何一次寻常发言。

此刻,他忽然想,如果能把这句话写进自己的论文,该多好。

可他不能。

因为学术不允许“雪”这种诗意的杂质。

他搁下笔,走到窗前。

月亮已偏西,像一枚被剖开的子宫,静静躺在雪上。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想此刻就去找她,告诉她:

“我懂你。”

可他没有。

他只是折回桌前,把那句“七月飞雪”划掉,改成:“patient reported visual hallucination, possibly due to anesthesia.”

天将亮未亮。

秦雪笙在浴室洗澡。

热水冲下来,像一场人造的雨。

她闭眼,让水击打泪痣。

那粒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产。

母亲临终前,用沾血的手指在她眼角点了一下,说:“记住,女人的眼泪,要流在暗处。”

她从此不哭。

至少,不在人前。

水声中,她忽然听见门铃响。

她裹浴巾出来,从门缝看见一个高个身影——

戴孟麟。

他穿一件黑呢大衣,肩头落满雪,像一夜未归的旅人。

她忽然心慌,想退回浴室,却踩到浴巾角,险些跌倒。

门外,他开口,声音低哑:

“秦医生,我……我有一台手术,想请你做助手。”

她扶住门框,深呼吸,让声音平稳:

“现在?”

“现在。”

她想说,我才从产房下来,十二小时未合眼。

可她说出口的却是:

“等我五分钟。”

她转身,泪痣在水汽里,像一粒将融未融的雪。

手术在七点半开始。

病人是前清郡主,术后胃瘘,需二次剖腹。

无影灯亮起,像一轮人造月亮。

戴孟麟站在主刀位,秦雪笙为一助。

护士递器械的声音,像雪片落在铁皮屋顶。

他切开皮肤,逐层进腹,找到瘘口,缝合,打结。

她递剪刀,指尖碰到他的手套,一秒,却像一整夜雪落。

他低声说:“谢谢。”

她没抬头,只“嗯”了一声。

手术结束,病人血压平稳。

他摘下手套,忽然说:

“秦医生,今晚……我请你喝咖啡。”

她正在写记录,钢笔顿了一下,在纸上洇出一粒黑点。

“我晚上有课。”

“什么课?”

“妇产科高级班,讲‘产后出血的预防’。”

“我可以去听吗?”

她抬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幻灯片,没有月亮,只有一场刚停的雪。

她听见自己说:

“好。”

黄昏,雪又落起来。

秦雪笙立在讲台,穿一件月白旗袍,外罩白大褂,像一柄收拢的伞。

台下,戴孟麟坐在最后一排,穿一件灰布长衫,像一片低调的阴影。

她讲:“产后出血,往往不是技术问题,而是——”

她顿了一下,目光掠过他——

“而是,我们有没有在产前,就看见产妇心里的雪。”

那一刻,他几乎想站起来,为她鼓掌。

可他只是把手指交叉,放在膝上,像握住一场不敢落地的雪。

下课铃响,学生散尽。

她收拾讲义,他走过去,帮她拿粉笔盒。

指尖再次相触,像两片雪在暗处融化。

他说:“秦医生,我……”

她打断他:“叫我雪笙。”

他笑,眼角泛起细纹,像雪地上第一缕春风。

“雪笙,我请你喝咖啡。”

她点头,泪痣在灯下,像一粒将沸未沸的咖啡渣。

咖啡在寓所煮。

酒精灯蓝火苗,映在窗上,像两颗并排的心。

他们坐在圆桌两侧,中间隔着一只白猫——

之盈养的,叫“雪里红”。

猫尾巴扫过他的杯沿,他伸手去挡,却碰到她的指尖。

两人都缩回,像被烫到。

咖啡沸腾,溢出来,像一场小型雪崩。

她起身找抹布,他抢先一步,用袖口去擦。

袖口湿了一截,他却笑:“这件衣服,正好想洗。”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话:

“男人的温柔,往往藏在最脏的袖口。”

那一刻,她几乎想告诉他:

“我懂你。”

可她没有。

她只是把糖罐推过去:“你喝甜的吗?”

他摇头:“苦才记得住。”

她怔住——

这句话,她上午才对之盈说过。

他抬头,目光穿过咖啡热气,落在她泪痣上:

“雪笙,你相信吗?咖啡的苦,和手术刀的冷,其实是一样的。”

她没回答,只把杯子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热气散开,像一场雪,落在两人之间。

十一

coffee喝完,夜已深。

他起身告辞,走到院中,忽又折回:

“雪笙,我……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她笑:“用手术刀?”

他也笑:“用记忆。”

她站在老梅下,雪落在月白旗袍上,像一粒粒未孵的卵。

他退后一步,举起手,在空中框出一个取景器——

“别动,你眼角这颗泪痣,是北平最旧的雪。”

她怔住——

这句话,李樵笙也说过。

他却不知,只是放下手,笑:“好了,拍好了,存在这里。”

他指了指胸口,转身,走入雪中。

她立在原地,泪痣在灯下,像一粒将落未落的雪。

十二

他走后,之盈回来,带进一阵雪气。

“姐,你猜我遇见谁了?”

雪笙没回答,只把咖啡杯放进瓷盘,发出清脆的一响。

之盈自顾说:“李樵笙,他请我明天去拍封面,说要把‘雪中的新女性’拍成‘月下的旧情人’。”

雪笙抬眼:“你爱他吗?”

之盈愣住,半晌,笑:“姐,你信吗?爱情是一种悖论——”

“越是需要,越只能得到匮乏;越是放下,越接近圆满。”

雪笙怔住——

这句话,她曾在柏林的明信片上写过。

之盈却不知,只是伸个懒腰:“我去洗澡,明天还要早起。”

她走入浴室,门阖上,水声响起,像一场人造的雨。

雪笙立在原地,泪痣在灯下,像一粒将融未融的雪。

十三

夜深,雪停。

秦雪笙独坐窗前,写病历,却写成了诗——

“我爱他,不是因为他是光,

而是因为我心里有太阳,

才看得见他肩上的雪。”

她写完,撕下,折成小船,放进咖啡杯。

小船浮在残液上,像一枚未孵的月亮。

她忽然想起戴孟麟的话:

“咖啡的苦,和手术刀的冷,其实是一样的。”

她伸手,触到杯壁,已凉。

她却端起,一饮而尽。

苦,却回甘极长。

十四

天将亮未亮。

戴孟麟在值班室,写手术记录,却写成了诗——

“我爱她,不是因为她需要我,

而是因为我心里的雪,

落在她泪痣上,不肯化。”

他写完,撕下,折成飞机,从窗口飞出去。

飞机落在雪地上,像一枚未孵的月亮。

他忽然想起秦雪笙的话:

“产后出血,往往是没看见产妇心里的雪。”

他伸手,触到窗棂,已结冰。

他却推开,让冷风灌进来。

冷,却清醒异常。

十五

雪又落起来。

北平的天,像一张未写完的病历,

被两人各执一角,

同时写下:

“爱情是一种悖论——

越是需要,越得不到;

越是放下,越接近圆满。”

雪落在字迹上,

像一场温柔的涂改。

——第一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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