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掠过青藤缠绕的教学楼，却吹不散高二（3）班教室里弥漫的低气压。
江凡辰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往后一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讲台上那张刚刚贴出来的通知上，纸页边角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高二年级班级合并调整通知”——那行加粗的黑体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按照学校新出台的分层教学方案，原本平行的（3）班和（4）班要被拆开，重新组合成两个侧重理科和文科的班级。
他所在的（3）班本就是理科见长，大部分同学会进入新的理科重点班，可问题在于，（4）班的那帮人也要掺进来一半。
“凡辰，你看老班那脸色，跟要吃人似的。”
后桌的赵磊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后背，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听说这次合并是教导主任拍板的，说是为了‘资源优化’，我看就是折腾人。”
江凡辰没回头，视线扫过教室后排。
（3）班的男生们大多是篮球场上的伙伴，此刻要么皱着眉交头接耳，要么趴在桌上假装睡觉，只有靠窗的几个女生还在小声讨论着暑假的旅行计划，似乎没意识到这场变动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不在于换教室或者调座位，而在于（4）班那个叫韩言蓉的女生。
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江凡辰喉结动了动，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和韩言蓉的过节，得从去年秋季运动会说起。
当时（3）班和（4）班争夺男子4x100米接力冠军，最后一棒他被对方班的男生故意绊了一跤，摔在塑胶跑道上擦破了膝盖。
他咬着牙爬起来冲过终点时，只听见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其中最扎眼的就是韩言蓉——她站在（4）班的队伍最前面，抱着胳膊，嘴角噙着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不屑的笑。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绊人的男生是韩言蓉的同桌。
虽然没证据证明是她指使的，但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江凡辰心里堵得慌。
从那以后，他几乎没跟（4）班的人说过话，尤其是韩言蓉，每次在走廊里遇见，都像看见空气一样绕道走。
“叮铃铃——”预备铃响了，班主任老王抱着一摞文件夹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扫视全班，原本嗡嗡作响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老王把文件夹往讲台上一放，清了清嗓子：“想必大家都看到通知了，下周一正式合并班级，新的理科重点班还是在咱们这间教室，我继续当班主任。”
底下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议论，老王抬手往下按了按：“安静。
这次合并，（3）班留二十七人，（4）班过来二十三人，名单我己经拿到了，现在念一下。”
江凡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手指攥紧了笔。
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第一个念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竖起耳朵捕捉着（4）班的名单。
赵磊、周彤……这些名字他都没什么印象，首到老王念出“韩言蓉”三个字，他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果然有她。
“……以上就是新班级的全部名单，”老王合上文件夹，“下周一早上八点，所有人到这里报道，按新座位表入座。
这两天大家把个人物品整理好，尤其是要搬走的同学，尽快和（4）班那边交接。”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我强调一点，合并之后，不管以前是哪个班的，都是高二（3）班的一份子，不准搞小团体，更不准闹矛盾，听到没有？”
“听到了——”全班齐声回答，声音里却透着一股不情愿的拖沓。
老王走后，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赵磊拍着江凡辰的肩膀：“完了兄弟，（4）班那帮‘文青’要来咱们班了，以后上课怕是得天天听他们讨论诗歌散文了。”
“重点不是这个。”
江凡辰低声说，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4）班的教室就在斜对面，此刻那边也乱哄哄的，他隐约能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在收拾东西，却没找到韩言蓉。
“那重点是啥？”
赵磊凑过来，“难道是……韩言蓉？”
江凡辰皱了皱眉：“你提她干嘛？”
“嘿，我还不知道你？”
赵磊挤眉弄眼，“上次运动会那事儿，你记到现在呢。
不过说真的，韩言蓉在（4）班挺出名的，听说成绩超好，尤其是语文和英语，次次年级前三，就是性格有点冷，不爱说话。”
“成绩好跟我没关系。”
江凡辰别过脸，翻开数学练习册，“赶紧做题吧，下午还要测验。”
赵磊撇撇嘴，没再说话，但江凡辰知道，他心里肯定还在嘀咕。
其实他也不想这么斤斤计较，可一想到韩言蓉那天的表情，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甚至能想象到合并后的场景：她坐在教室的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看书，偶尔抬头时，目光和他撞上，然后像没看见一样移开，那种疏离又带着点傲气的样子，比首接吵架还让人难受。
下午的数学测验，江凡辰做得心不在焉。
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画了擦、擦了画，折腾了十分钟还是没头绪。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看着草稿纸上那个被戳出来的墨点，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也许，他真的太在意了。
放学铃声响起时，江凡辰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他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刚拐过走廊拐角，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怀里的练习册哗啦啦散了一地，他闷哼一声，抬头想道歉，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愣住了。
韩言蓉。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书，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
被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目光落在散落在地上的练习册上，没说话。
江凡辰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蹲下去捡书。
手指碰到一本数学练习册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抱歉。”
江凡辰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干涩。
这是他第一次跟韩言蓉说话。
韩言蓉没看他，弯腰捡起剩下的几本练习册，递了过来。
她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上沾着点淡淡的墨水痕迹。
“谢谢。”
江凡辰接过练习册，抱在怀里，才发现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下周一见”，或者干脆装作不认识转身就走，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韩言蓉抱着书，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江凡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像是从她校服口袋里装着的薄荷糖散发出来的。
他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那点烦躁突然变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凡辰，发什么呆呢？”
赵磊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啊，不是说好去打球的吗？”
“哦，来了。”
江凡辰回过神，把练习册往书包里塞，“刚才……你看见没？”
“看见啥？”
赵磊一脸茫然，“我就看见你跟个电线杆似的杵在这儿。”
江凡辰没再解释，跟着赵磊往操场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篮球架在暮色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他拍着篮球，听着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心里却反复回响着刚才那股淡淡的薄荷味，还有韩言蓉递书时那双没什么表情的眼睛。
也许，合并班级的烦恼，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一点。
周六早上，江凡辰被老妈从床上拽了起来。
“赶紧收拾你的书桌，下午（4）班的同学要过来搬东西，别到时候乱糟糟的让人笑话。”
老妈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念叨，“我跟你说，到了新班级要跟同学好好相处，尤其是从别的班转过来的，别老想着搞小团体，听见没有？”
“知道了妈。”
江凡辰揉着眼睛坐起来，心里有点不情愿。
他的书桌靠着窗户，采光最好，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占了去。
他趿着拖鞋走到书桌前，开始收拾堆在上面的书和试卷。
最底下压着一张运动会的照片，是（3）班接力队的合影，他站在最右边，膝盖上还贴着创可贴，脸上带着点不服气的表情。
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把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下午两点多，门外传来敲门声。
江凡辰打开门，看见老王带着几个（4）班的同学站在外面，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拿着一张座位表。
“凡辰，来，帮着搬下东西。”
老王笑着说，“这几位是（4）班过来的同学，以后就是同班了，认识一下。”
江凡辰点点头，目光在那几个同学脸上扫过，没看见韩言蓉，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他帮着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把一摞书搬到教室后排，又去帮一个女生抬桌子，来回跑了几趟，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谢谢啊。”
那个女生笑着说，递过来一张纸巾，“我叫林薇，以后请多指教。”
“不客气，我叫江凡辰。”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汗。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3）班和（4）班的同学混杂在一起，搬桌子的、挪椅子的、整理书本的，虽然还有点生疏，但气氛比想象中缓和。
赵磊正和一个（4）班的男生讨论着昨晚的球赛，周彤则在跟几个女生分享着新买的笔记本。
江凡辰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抵触慢慢淡了些。
也许，老王说得对，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因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
他正想着，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抬头望去，只见韩言蓉抱着一个很大的纸箱站在门口，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搬不动了。
她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空着的座位，目光最终落在了江凡辰旁边的那个空位上——那是教室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之前是空着的。
江凡辰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他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旁边那个空位，是全班最好的位置之一，阳光充足，还能看见窗外的篮球场。
韩言蓉深吸一口气，抱着纸箱往里面走。
纸箱似乎很重，她走得有点吃力，快到座位旁边时，脚下被一根翘起的地板条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往前倾，纸箱里的书哗啦啦掉了出来，其中一本精装的《百年孤独》正好落在江凡辰的脚边。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韩言蓉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赶紧蹲下去捡书，手指慌乱地在地上摸索着，却因为太急，反而把更多的书碰得更远。
江凡辰看着她有点狼狈的样子，想起了去年运动会上自己摔倒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只是有点不知所措，而不是故意嘲讽？
他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脚边的《百年孤独》，递了过去。
韩言蓉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接书的时候，指尖又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这次，她没像昨天那样立刻缩回去，而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不客气。”
江凡辰的声音也放低了，他蹲下来，帮着捡散落在地上的书，“我帮你搬吧。”
“不用……”韩言蓉刚想说不用，江凡辰己经抱起了那个半满的纸箱，轻松地放到了靠窗的桌子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剩下的书捡起来，放进纸箱里。
江凡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假装整理书本，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韩言蓉正坐在窗边，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桌面。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她的嘴角抿着，神情很专注，完全没有了那天看台上的疏离和傲气。
“喂，刚才可以啊。”
赵磊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居然主动帮韩言蓉，你俩这是要和解了？”
江凡辰瞪了他一眼：“别瞎说，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是是是，应该的。”
赵磊嬉皮笑脸，“不过我可告诉你，韩言蓉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哦。”
江凡辰的脸有点发烫，拿起一本物理练习册挡住脸：“写你的作业去。”
赵磊笑着走开了。
江凡辰放下练习册，看向窗外。
篮球场上传来拍球的声音，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正在打球，阳光金灿灿的，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金子。
他闻到空气中似乎又飘来了那股淡淡的薄荷味，这次好像更清晰了些。
也许，这个即将到来的合并后的夏天，并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翻开物理练习册，目光落在第一题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出现韩言蓉刚才道谢时的样子，还有她低头捡书时泛红的耳根。
他突然有点期待下周一的到来，想看看坐在窗边的她，认真看书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走廊里传来同学们的说笑声，老王正在跟几个同学交代着什么，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江凡辰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拿起笔，在练习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开始。
不管过去有过什么不愉快，总归要向前看的。
他想，也许他和韩言蓉之间，那些所谓的“过节”，其实也没那么难解开。
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甜香混着淡淡的薄荷味，在空气里悄悄弥漫开来，像一个即将开始的、带着点青涩和期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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