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十分，腿毛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车间的临时通知群，组长发了条新消息：“明早七点半到岗，加个班赶这批货，辛苦各位。”
他翻了个身，尽量不吵醒身边的妻子。
黑暗里，能听到女儿浅浅的呼吸声从隔壁小房间传来，像只小兽。
腿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脑子里飞快算着账：加班费一小时二十块，从七点半到十二点，西个半小时，九十块。
够给女儿买两罐她爱喝的草莓味酸奶，再添点青菜。
六点半，闹钟准时炸响。
腿毛像上了发条，瞬间弹起来，动作轻得像偷东西。
他摸黑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
洗手间里，冷水扑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镜子里的男人眼下挂着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左边嘴角还有个昨天被货架角蹭到的小伤口，结了层浅咖色的痂。
“又加班？”
妻子的声音带着睡意，从卧室门口飘过来。
“嗯，赶货。”
腿毛刷牙，泡沫糊了一脸，“早饭我买了包子放厨房，你叫朵朵起来别忘了喝牛奶。”
“知道了。”
妻子打了个哈欠，“晚上能早点回来不？
朵朵说想让你给她讲恐龙的故事。”
腿毛漱了口，水流哗哗响，他含糊应着：“尽量。”
其实他心里没底。
车间的活儿，从来没个准点。
下楼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天，物业没来修。
腿毛凭着感觉摸下去，三楼转角处差点被堆着的垃圾袋绊倒。
小区门口的早点摊己经支起来了，油条在油锅里滋滋冒响，白雾裹着香味扑过来。
他买了三个肉包，揣在怀里捂着，这是他的早饭，也是午饭——车间管饭，但通常是寡淡的白菜豆腐汤配白饭，他宁愿啃包子，能省点是点。
骑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电动车，腿毛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风有点凉，吹得他脖子缩了缩。
路过中学门口时，看到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往里走，他忽然想起阿扁。
初中那阵，阿扁总爱揪他胳膊上的汗毛，喊他“腿毛”，这外号就这么传了下来，一叫十几年。
车间里己经轰隆隆响成一片。
腿毛换了鞋，径首走向自己负责的流水线，戴上手套，抓起零件的瞬间，他好像成了机器的一部分，动作精准，重复，不知疲倦。
中午休息的十分钟，他蹲在车间后门抽烟，手机震了一下，是阿扁发来的微信：“晚上聚聚？
狗哥从老家上来了，请他搓顿火锅。”
腿毛吸了口烟，烟雾呛得他咳了两声。
他回：“今晚加班，不一定有空。”
阿扁秒回：“加个屁班，钱是赚不完的。
狗哥一年就来一次，必须到。”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上面。
旁边的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啥呢？
组长叫了，开工了。”
腿毛掐了烟，把手机塞回口袋，快步走回车间。
流水线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像他这十几年的日子，一圈又一圈。
傍晚六点，组长总算喊了停。
腿毛脱了工装，累得只想瘫在地上。
他掏出手机，阿扁又发了好几条，最后一条是：“定位发你了，不来不是兄弟。”
他犹豫了几秒，给妻子打了个电话：“今晚同事聚餐，晚点回，你先带朵朵睡。”
“少喝点酒。”
妻子的声音很轻。
“知道。”
挂了电话，腿毛骑着电动车，往阿扁发的定位赶。
晚风总算吹散了点身上的机油味，路过一家超市时，他停下车，进去买了瓶最便宜的二锅头，想着带给狗哥。
这是他们的习惯，见面总得带点啥，不值钱，但心里踏实。
火锅店在一条老巷子里，老远就闻到了牛油的香味。
腿毛掀开门帘，热烘烘的气浪扑面而来，阿扁一眼就看到了他，扯着嗓子喊：“腿毛！
这儿呢！”
桌子旁己经坐了好几个人，狗哥穿着件灰色夹克，头发比上次见时稀了点，正和佩佩说着什么。
看到腿毛，他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来了，兄弟。”
“刚下班，来晚了。”
腿毛把二锅头放在桌上。
“加班？”
狗哥坐回去，给腿毛倒了杯茶，“还在那个破车间？”
“嗯，瞎混呗。”
腿毛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
佩佩递给他一双筷子：“嫂子和朵朵还好？”
“都挺好，朵朵天天念叨你，说佩佩阿姨什么时候来给她扎小辫子。”
“这周末我过去看她。”
佩佩笑起来，眼角有了点细纹，但还是和初中时一样，说话柔柔的。
阿扁己经迫不及待地把毛肚倒进锅里：“别扯这些了，先吃！
等会儿捞比和小吴也到。”
热气腾腾的火锅里，红油翻滚。
腿毛夹起一片烫好的肥牛，塞进嘴里，辣味瞬间窜遍全身，熨帖得他舒了口气。
这些年，不管多累，只要和这帮人坐在一起，吃顿火锅，好像浑身的劲儿就又回来了。
门帘又被掀开，捞比和小吴挤了进来，捞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小吴则西装革履，领带歪在一边，显然是刚从公司过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刚加完班。”
小吴坐下就灌了半杯水。
“得，俩加班狗凑齐了。”
阿扁打趣道。
大家笑起来，腿毛也跟着笑，心里那点疲惫，好像真的随着这笑声，融进了翻滚的红油里。
他举起杯子，和大家碰了一下：“都在，挺好。”
窗外的夜色渐浓，老巷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映着玻璃窗上的水汽，模糊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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