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热气，吹过校门口那块“青藤市第一中学”的铜牌。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台阶下，抬头看了眼太阳，眯了眯眼。
第三次转学，最后一次。
我摘下眼镜擦了擦汗，镜片上有点雾，擦完重新戴上，眼前的世界又清楚了。
校门两侧爬着老藤，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照在水泥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我没多看，拉着箱子往里走。
班主任办公室在三楼东侧，我手里攥着转学证明，一边走一边低头核对教室编号。
高二（五）班，楼梯拐角右转，走廊尽头第二个门。
时间不多了，还有八分钟上课。
拐弯的时候我没刹住。
迎面撞上一个人，力道不小，我踉跄后退半步，手里的纸哗啦全撒了。
不是我的纸。
是对方抱着的一摞作业本，封面朝下散了一地。
我抬头，看见一张脸。
很高，肩宽，黑色短袖衬得手臂线条利落。
眉眼深，鼻梁首，下颌线像画出来的。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本子，没看我。
我立刻蹲下去捡。
“对不起对不起！
我赶时间没看清……”我一边捡一边说，声音有点急。
他也蹲了下来，动作干脆，一页不落，把本子整整齐齐拢在一起。
我递过去最后一本，他接过，终于抬眼。
目光落在我脸上，冷的，像冬天早晨结在窗上的霜。
“走路不长眼？”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耳朵里。
我愣住，手还悬在半空，脸一下子烧起来。
想解释，喉咙却像卡住了。
他站起身，转身就走，背影挺首，一步没停。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张没来得及还的纸。
低头一看，是本物理作业，封面上写着名字：顾夜白。
字迹锋利，一笔一划像刀刻的。
我把它塞进帆布包侧袋，快步往办公室走。
报到手续办得顺利，班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说话利索，递给我一张课程表和学生证。
“去教室吧，第一节 是数学。”
我点点头，走出办公室，心跳还在快半拍。
走廊人多了起来，我低着头走，尽量不引人注意。
可刚推开（五）班后门，讲台上老师正准备点名，我站在门口，手心出汗。
“进来做自我介绍。”
老师说。
我走上讲台，站定，目光扫过教室。
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坐在那儿，低头写题，侧脸轮廓清晰。
短袖袖口卷到小臂，笔尖在纸上划得极快。
是刚才那个人。
我喉咙一紧，差点念错班级编号。
“我叫林夕，从市北中学转来……”声音有点抖，我咬了下舌尖，压住慌，“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说完下台，没人鼓掌，零星几下。
有女生小声说：“新来的个子好高啊。”
我没回头，在第三排中间坐下，帆布包放桌角，拉链朝里。
座位和他斜对角，视线能扫到他那边，但他没抬头。
数学课讲函数，我听着，笔记记了一半，手却不由自主摸了摸侧袋。
那张作业纸还在。
午休铃响，教室一下热闹起来。
前排男生凑一起打牌，后排女生叽叽喳喳聊明星。
我拿出饭盒，是早上热的白粥和咸菜，简单，但够吃。
吃了一口，我盯着他座位。
空着。
同桌是个圆脸男生，正啃鸡腿，抬头看见我盯着那边，笑了一下。
“找顾夜白？
他从不回教室吃午饭，打球去了。”
我嗯了一声，低头喝粥。
“你刚来不知道吧？
他是年级第一，篮球队主力，上次市联赛拿了MVP。”
他嚼着肉说，“不过人冷得很，谁搭话都像欠他钱。”
我笑了笑，没接话。
饭盒见底，我收拾好，起身。
走到他桌边，我把那本作业轻轻放在桌角，翻开一页，贴了张便利贴。
字写得工整：“对不起，今天是我冒失了。
——林夕”贴好，我转身就走，不敢多留。
走到后门，余光扫到走廊尽头。
他站在那儿，刚从楼梯上来，手里拎着篮球，衣服有点湿，贴在背上。
他没进教室，目光落在我刚放下的本子上。
停了三秒。
然后抬脚，从后门另一侧绕进去，坐回位置，翻开书，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站在走廊，手扶着门框。
风吹进来，把窗帘掀起一角，阳光斜斜打在地板上，照到他的桌角。
那张便利贴在光里，黄得有点刺眼。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让我们默写单词。
我低头写，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
写到一半，前排女生悄悄递来一张纸条。
我打开，上面写着：“顾夜白刚刚问同桌，那个转学生叫什么名字。”
我没动表情，把纸条折好，塞进笔袋底层。
课间，有人在走廊喊：“五班的，篮球场有人单挑！”
教室一阵骚动，不少人往外跑。
我坐在位置上没动，窗外阳光偏了，照到我的课桌上，暖了一角。
首到上课铃响，人群才慢慢回流。
有人喘着气回来，说顾夜白一个人打了三个回合，把挑战的高三生全刷了下去。
最后投进一球，转身就走，连水都没喝。
我低头翻书，翻到一页空白处。
无意识地，用铅笔写了个名字。
林夕。
下面，轻轻画了一横线。
在下面，写了个名字。
顾夜白。
笔尖顿了顿，我用橡皮擦掉。
擦得干干净净。
放学时天还亮着，我收拾书包，把课程表折好放进口袋。
教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我起身，经过他座位。
桌角空了。
作业本不见了。
便利贴也没了。
我停下，看了两秒。
然后走出教室。
楼梯间光线暗了些，我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声清脆。
走到一楼，推开侧门。
夕阳迎面打过来，刺得我眯了下眼。
操场上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
我站在门口，没走。
远远看见球场中央那个人，穿黑色背心，运球过半场，急停，跳投。
球进筐，他没看，转身捡球，重新站到罚球线。
一个人练。
我看了两秒，转身离开。
走出校门时，风又起来了。
我抬手扶了下眼镜，忽然觉得，这次转学，可能不会像我想的那么安静。
第二天早上，我提前二十分钟到校。
教室没人，我坐在位置上，翻开英语书。
门被推开。
他走进来，一身晨光里的轮廓，像剪影。
他走到座位，放下书包，拉开拉链，取出一本文科笔记本。
封面干干净净，没有名字。
他翻开，我瞥见第一页。
写着两行字。
第一行是日期。
第二行，写着：“林夕。”
字迹和作业本上一样，锋利如刀。
他合上本子，抬头。
目光穿过半个教室，落在我脸上。
我没躲。
他没说话，低头翻开数学书。
我收回视线，心跳慢了下来。
窗外，阳光照进教室，落在我的课桌上。
我拿起笔，翻开新本子。
第一页，我写了个名字。
顾夜白。
笔尖顿了顿，没擦。
就让它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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