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昭握着木剑的手在抖。太累了。天没亮就站在悬崖边上练劈砍,整整三个时辰。
风刮得脸生疼,汗倒是没出多少,全被风吹干了,只留下黏腻的盐渍贴在皮肤上,又痒又刺。
胳膊酸得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扯着骨头缝里疼。“动作错了。”声音不高,
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砸在我耳朵里却像一声惊雷。心脏猛地一缩,差点把木剑扔出去。
不用回头,后脖颈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沈清寒来了。我的师尊。
我僵硬地维持着举剑下劈的姿势,不敢动。风卷起他雪白的袍角,从我低垂的视线里扫过,
一丝尘土都没沾。他走路没声,落地也像片羽毛。一股极淡的冷香飘过来,不是花香,
像雪后松针的味道。这味道总让我想起后山终年不化的寒潭。我屏住呼吸,
等待那句“加练三百遍”的冰冷判决。预想中的斥责没来。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指尖几乎要碰到我握着剑柄的手背。那手白得像玉雕,
指甲修剪得极干净。他大概是想纠正我手腕的角度,每次我动作变形,
他都这样直接上手调整,从不废话。他的指尖很冰,哪怕隔着空气,我都能感到那股寒气。
就在那冷意几乎贴上皮肤的刹那,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我脑袋里!
像有根烧红的针从太阳穴狠狠捅了进去!“嘶——!”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前猛地一黑,
差点直接栽下悬崖。与此同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子里炸开!
……手腕又沉了三分。这笨丫头,空耗时辰。那声音!低沉、干净,
带着一种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冷感。是沈清寒的声音!可我明明看见他的嘴唇紧闭着,
线条绷得死紧,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浅灰色眸子正落在我僵住的手腕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朽木。十年……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疲惫?
后面的话模糊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我彻底僵住。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
又在瞬间冻成了冰渣子。木剑“哐当”一声掉在脚下的岩石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我盯着掉落的剑,不敢抬头。脑子里嗡嗡作响,
全是刚才那个冰冷又带着点奇怪情绪的声音。是幻听?练功走火入魔了?还是被风吹傻了?
头顶那道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像实质的冰锥。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视线刮过我的头顶、肩膀、最后落在那把掉在地上的木剑上。……果然。
脑子里清晰地跳出这两个字。还是他的声音!冷漠,还掺着点“不出所料”的意味。
这次我确定了!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的!
像有人把话硬塞进我的意识里!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被风一吹,
冻得我打了个哆嗦。“捡起来。”现实中的声音终于响起,比脑子里的更冷,更硬,
砸在岩石上似乎都能溅起冰碴子。我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弯腰去捡剑。
指尖碰到粗糙的木柄,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我紧紧攥住剑柄,
指甲抠进木头里,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感让自己冷静。今日心神不宁。心浮气躁,
何以持剑?那个声音又在脑子里冒出来了,带着清晰的判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在看我?看我为什么发抖?我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大气不敢出。
捡个剑而已,手抖得像抽风。脑子里翻江倒海:我听见沈清寒心里话了?
我能听见别人心里想什么了?这怎么可能!太邪门了!罢了。那个声音似乎轻叹了一下,
极轻,像错觉。午时去寒潭,***三个时辰。现实中的声音紧跟着落下,毫无波澜,
宣判了我的“***”:“午时,寒潭***。三个时辰。”寒潭***。那地方,别说三个时辰,
半个时辰都能把人冻透骨髓。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一半是怕那寒潭,
另一半……是被脑子里这个诡异的声音吓的。我攥紧了木剑,指节发白。喉咙发干,
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了下头,幅度很小。后颈的皮肤绷得紧紧的,
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带着审视的冰冷重量。……去吧。
脑子里最后滑过这两个字,轻飘飘的。现实里,那道雪白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转了过去,
袍袖拂过冰冷的岩石,一丝风都没带起。他走了。
直到那点雪白的衣角彻底消失在悬崖下的云雾里,我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腿一软,
靠着冰冷的崖壁滑坐在地上。木剑脱手,再次掉在脚边。崖顶的风呼呼地刮着,
吹得我透心凉。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像场噩梦,
只有脑子里残留的那几句冰冷又带着点奇怪情绪的话,
还有手腕上残留的、仿佛被寒冰触碰过的错觉,提醒我这不是幻觉。寒潭。三个时辰。
我盯着深不见底、冒着森森白气的潭水,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冷,
是脑子里那个声音带来的余震还没过去。沈清寒坐在潭边一块巨大光滑的青石上,闭着眼,
像一尊冰雕。他不用看着,我也绝对不敢偷懒。整个凌云峰,
没人敢在沈清寒眼皮底下耍滑头。我咬紧牙关,脱掉外衫和鞋袜,只留一层单薄的里衣。
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皮肤像被无数细针扎着。我深吸一口气,踩着滑腻冰冷的鹅卵石,
一步一步挪进水里。“嘶——!
”冰冷的潭水漫过脚踝、小腿、膝盖……像无数把冰刀割着皮肉。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强忍着没跳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强迫自己盘膝坐下。水面瞬间淹到了胸口。透心凉。
血液都快冻住了。脑子倒是被这极致的寒冷激得异常清醒。那个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是沈清寒的心里话?他骂我“笨丫头”、“朽木”?这倒符合他平时那张冷脸。
可那句“十年……”后面是什么?空耗时辰?还是别的?还有那丝疲惫……是我听错了吗?
高高在上、修为深不可测的沈清寒,也会觉得累?为了什么累?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像沸腾的水泡,咕嘟咕嘟往上冒。身体在极致的寒冷中渐渐麻木,
只有心脏在冻僵的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又皱眉了。冷得受不住?那个声音!
毫无预兆地又来了!清晰得就像贴着我耳朵说的!我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水里蹦起来。
猛地睁开眼,看向青石上的沈清寒。他依旧闭着眼,端坐如山。长长的睫毛覆下来,
在冷玉般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一丝表情都没有。
山巅的风吹动他几缕散落的墨发,拂过线条完美的下颌。整个人清冷得不沾半点烟火气,
完美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可他心里在说话!他在想我皱眉了?
他在想我是不是冷得受不住?巨大的荒谬感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比寒潭的水更刺骨。
眼前这个冷得像万年寒冰的人,和他脑子里那些……带着点奇怪温度的话,
割裂得让我头晕目眩。根基太差。如此畏寒,日后……后面的话又模糊了,断断续续,
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信号。我死死盯着他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疏离。
仿佛脑子里那个带着点无奈、甚至……一丝若有似无关切的声音,
只是我冻糊涂了产生的幻觉。可那声音的质感太真实了。就是他。独一无二的那种冷调子。
时间在极致的寒冷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寒气像无数根冰针,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四肢百骸都冻得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还在迟钝地跳动。脑子里那个声音没再出现,安静得可怕,
反而让我更加心慌意乱。终于,三个时辰熬到了头。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潭水里爬出来,
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嘴唇乌紫,牙齿磕碰的声音自己听着都瘆人。单薄的里衣湿透了,
紧紧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我蜷缩成一团。沈清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浅灰色的眸子扫过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像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回去。”两个字,
冷硬得像命令。我如蒙大赦,也顾不上行礼,抖抖索索地抓起岸上冰冷的外衫胡乱裹上,
跌跌撞撞地就往回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让我脑子快要爆炸的人。
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石屋,我立刻翻箱倒柜。没有炭盆,修仙之人不讲究这个。
只找出最厚实的一套冬衣裹上,又翻出条硬邦邦的旧棉被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缩在冰冷的石板床上,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渗。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寒潭里听到的那两句心声,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又皱眉了。冷得受不住?
”“根基太差。如此畏寒,日后……”那语气……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沈清寒是什么人?
凌云峰首座,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寒玉仙尊”。他训斥弟子,从来都是言简意赅,
字字如冰刀,直戳肺管子。“废物”、“愚钝”、“不堪造就”是他的常用词。
什么时候会用“笨丫头”、“朽木”这种……带着点……怎么说呢,
不那么锋利、甚至有点……家常的词?还有那点若有似无的疲惫感,
和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十年……”?这绝对不正常!难道……不是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死了。那声音,那冷冽的质感,那说话的方式,化成灰我都认得。
绝对是沈清寒!那就是我……疯了?练功走岔了气,邪祟入体,幻听?我裹紧了被子,
强迫自己冷静。得验证一下。如果我真的能听见别人心里想什么,
那不可能只对沈清寒有效吧?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溜达到了山腰的传功坪。这里是低阶弟子晨练的地方,人最多。
坪上已经有不少弟子在活动筋骨,呼喝声此起彼伏。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
假装活动手腕,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目标很快锁定。不远处,
赵胖子和李麻杆正凑在一起,对着前面一个身姿挺拔、剑法流畅的师兄指指点点,挤眉弄眼。
赵胖子一脸坏笑,李麻杆搓着手,一脸猥琐。我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死死盯着他们俩的嘴巴。赵胖子咧着嘴,无声地笑着。李麻杆捅了捅他胳膊肘。来了!来了!
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嘿嘿,瞧见没?柳师兄那腰扭得……啧啧,跟大姑娘似的!
赵胖子粗嘎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就是!昨晚肯定又钻小师妹被窝去了!
瞧他那脚步虚的!李麻杆尖细猥琐的声音紧随其后!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我的脸颊!
烫得吓人!我赶紧低下头,生怕被人看见我涨红的脸。真的!是真的!我能听见!不是幻听!
不是沈清寒的特例!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我捂住心口,
又惊又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兴奋。就在这时,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坪上响起:“赵德柱!李二狗!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加练基础剑式三百遍!”是巡场的执法师兄。赵胖子和李麻杆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去拿木剑了。倒霉!又被逮住了!赵胖子心里哀嚎。
都怪你!非要看柳师兄!李麻杆腹诽。我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背影,
听着他们脑子里毫不掩饰的抱怨,一种荒诞的真实感油然而生。这能力……居然是真的。
那么,沈清寒……他那些话……心口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下意识地抬眼,
望向凌云峰最高处,那座终年被云雾缭绕的“寒玉殿”。沈清寒就在那里。接下来的几天,
我过得浑浑噩噩。练剑的时候,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寒玉殿的方向飘。耳朵竖得老高,
像两只警惕的兔子,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来自那个方向的心声。可惜,
除了呼呼的风声和鸟叫,什么都没有。沈清寒的心声,像他那个人一样,神出鬼没,
难以捉摸。这诡异的能力倒是没再消失。我像个新得了玩具的孩子,又像个抱着炸弹的傻子,
在宗门里小心翼翼地测试着。路过膳堂,听见掌勺大师傅在心里骂骂咧咧:肉又涨价!
这群小兔崽子还嫌油少!当灵石是大风刮来的?去藏书阁还书,听见守阁长老闭着眼打盹,
心里哼着小调:……今儿天气好,老婆子该晒被子了……甚至路过灵兽园,
都能听见几只开了点灵智的仙鹤在脑子里聒噪:饿!饿!那两脚兽怎么还不来喂食!
蠢!啄她!啄她就有吃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心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我不得不学着去屏蔽,去过滤,把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噪音挡在外面。这很耗神,几天下来,
黑眼圈又重了几分,精神头明显不足。这天下午,我在后山一片僻静的竹林里练剑。
脑子里还在琢磨怎么更好地控制这烦人又新奇的能力,手里的木剑就有点不听使唤。
一套最基础的“流云三式”,第二式“回风拂柳”的转身时,脚下被凸起的竹根一绊!
“哎哟!”我惊呼一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直挺挺地朝前扑去!
眼前是坚硬的地面和嶙峋的碎石!这下完了!脸着地!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稳稳托住。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
硬生生把我前倾的身体拉了回来。冷冽的松雪气息瞬间包裹了我。我惊魂未定地站稳,
心脏还在狂跳,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浅灰色的眸子里。沈清寒。他不知何时出现的,
悄无声息。雪白的袍袖拂过青翠的竹叶,纤尘不染。一只手还托着我的手腕,指尖冰凉,
透过薄薄的弟子服料子渗进来。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
还有那双灰眸深处,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一丝波动。……莽撞。
那个熟悉的声音,毫无阻碍地、清晰地在我脑子里响起!还是那么冷,但这次,
里面似乎夹杂了一点别的情绪?像是……一点点的无奈?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
动作太急,带得他雪白的袖口都轻轻晃了一下。“师、师尊!”我慌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低头行礼。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一半是差点摔倒的后怕,
另一半……全是脑子里那个声音闹的。他收回了手,负在身后。
目光落在我刚才差点摔倒的地方,那片被踩乱的竹叶和碎石上。眉头微微蹙起。下盘虚浮,
气息紊乱。心不在焉。又来了!冰冷的评判,直接砸进我意识里。我头垂得更低,
不敢看他。脸颊烧得厉害,一半是羞愧,一半是那种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
虽然……他大概只是“想”,并没有真的说出口。他沉默了几息。
竹林里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就在我以为他下一句就要罚我去瀑布底下站桩时,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迟疑?……可是……练功遇阻?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问我练功是不是遇到阻碍了?现实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薄唇抿着,等着我的回答。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询问,只有审视。巨大的割裂感再次袭来。
眼前是冰封万里的师尊,脑子里却响着带着一丝……疑似关心的问询?这感觉太诡异了!
比直接骂我还让人毛骨悚然!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声音有点发紧:“没、没有,
弟子……弟子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走神。” 这倒是实话,
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声吵得够呛。……嗯。脑子里应了一声。很轻。现实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清冷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去吧。静心。脑子里最后落下这两个字。现实中,他身形微动,似乎是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我混乱的脑海!几乎是未经思考,
嘴巴已经快于脑子,脱口而出:“师尊!”沈清寒停住了,微微侧身,投来询问的一瞥。
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我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我看着他雪白的衣袂,硬着头皮,把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问题抛了出来,
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弟子……弟子入门多久了?”问完我就后悔了。
这问题太蠢了!简直莫名其妙!他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摔坏了?竹林里一片寂静。
风似乎都停了。沈清寒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回身,正面对着我。那双浅灰色的眸子,
深不见底,静静地落在我脸上。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却照不进那双眼睛分毫。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会怎么想?会觉得我大不敬?还是懒得回答这种无聊问题?……十年。
那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在我脑子里响起。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像一个早已刻入骨髓的数字。十年。现实里,沈清寒的嘴唇终于动了动。他看着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像结了冰的溪流,平缓地淌过寂静的竹林:“十年零七个月。
”比脑子里那句简单的“十年”,多出了精确的七个月。我僵在原地,
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冰凉。十年零七个月。
他记得。他记得如此清楚!清楚到具体的月份!脑子里那句冰冷的“十年”,
和现实中这精准到月份的答案,像两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一起,撞得我头晕目眩,
几乎站立不稳。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视弟子如草芥、动辄责罚的冷面师尊,
为什么会记得一个普通弟子入门的具体年月日?这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了!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感攫住了我。我忘了行礼,忘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沈清寒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失态。他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浅灰色的眸子里,
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辨别的情绪?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转瞬即逝。
……去吧。脑子里再次响起这两个字,比刚才似乎……快了一丝?现实中,他不再停留。
雪白的身影微微一晃,像一片被风吹起的云,悄无声息地融入青翠的竹林深处,消失不见。
只留下我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冰冷又精确的六个字——“十年零七个月。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抽在脸上像小刀子。我缩着脖子,
把冻得通红的双手拢在嘴边哈着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寒玉殿后面的小库房走。师尊吩咐的,
去库房取一块“冰魄石”送到他静修的后殿去。冰魄石是炼器的材料,寒气极重,
通常存放在库房最深处那个贴着寒冰符的玄铁箱子里。库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
弥漫着一股陈年木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我熟门熟路地摸进去,直奔最里间。寒气越来越重,
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玄铁箱子就放在角落,箱盖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摸出师尊给的玉符钥匙,***锁孔。轻微的“咔哒”声后,
沉重的箱盖被我费力地掀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箱子里铺着厚厚的绒布,几块大小不一的幽蓝色晶石静静躺在上面,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这就是冰魄石。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块拳头大小的,入手冰凉刺骨,
赶紧用旁边备好的厚绒布裹了几层。正要合上箱子盖,目光不经意扫过箱子角落,
被一个不起眼的、深褐色的小布包吸引住了。那布包塞在冰魄石和箱子内壁的缝隙里,
只露出一角,颜色灰扑扑的,和底下深色的绒布几乎融为一体。不像库房里的东西,
倒像是……谁随手塞进去忘了拿走的?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手。指尖碰到那布包,
布料粗糙,入手却没什么寒气,显然不是跟冰魄石放一起的。我犹豫了一下,
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轻轻把它抽了出来。布包没系口,只是随意地叠着。我捏着布角,
轻轻一抖。几样小东西掉了出来,落在裹着冰魄石的绒布上。
一块巴掌大的、洗得发白的布料,边角磨损得厉害,像是从什么旧衣服上撕下来的。
颜色是……青云宗最低阶弟子的那种灰蓝色?一只小小的、用草茎编成的蚂蚱。手艺很粗糙,
草茎都发黄发脆了,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形状还算完整。
还有……几颗圆溜溜、颜色暗淡的小石子?鹅卵石?被摩挲得很光滑。就这些?我愣住了,
有点莫名其妙。谁会把这种破烂玩意儿,郑重其事地包起来,
还塞在存放贵重冰魄石的玄铁箱角落里?我下意识地拿起那块灰蓝色的旧布片。布料很薄,
很旧,上面似乎还有点……洗不掉的污渍痕迹?像墨迹,又像……血迹?淡淡的,
几乎看不清了。……笨手笨脚,墨都打翻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模糊的声音碎片,
毫无预兆地滑过我的脑海!快得像错觉!我手一抖,布片差点掉下去。谁?谁的声音?
不是沈清寒那种冷冽的质感,更稚嫩些……但……有种奇怪的熟悉感?我皱紧眉,
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几分。目光落在另外两样东西上。草编蚂蚱,
小石子…………师尊……看……蚂蚱……一个细小的、带着点怯懦和期盼的童音碎片,
又闪了一下!嗡——!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猛地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