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黏稠而闷热。
窗外的霓虹隔着廉价的窗帘,泼洒进来一片光怪陆离的污渍,映着沈川汗湿的侧脸和乱糟糟的头发。
他刚结束一局《灵境·琉璃》的团队副本,屏幕上金光乱闪,战利品分配列表刷得飞快,耳机里队友咋咋呼呼的声音还没完全平息。
“操,又黑了一件!”
他低低骂了一句,鼠标烦躁地点掉弹窗。
今天手气背到家,想要的装备毛都没摸到,还差点因为走位失误害得全团灭在黑水潭。
团长在语音里没指名道姓,但那声无奈的叹息像根小针,扎得他耳根子发热。
他摘下耳机,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老旧空调外机苟延残喘的嗡鸣,以及自己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憋闷。
大学毕业三年,窝在这月租一千二、转身都困难的小单间里,干着一份薪水微薄、前景灰暗的行政工作,人生像是被按下了单曲循环,播放着同一段乏味且充满挫败的旋律。
只有在《灵境·琉璃》里,操控着自己精心培养的角色“琉璃”,他才能短暂地忘记现实里的蝇营狗苟,感受到一丝“掌控”和“价值”。
虽然,就连这虚拟的价值,也时常像今晚这样,显得摇摇欲坠。
他瘫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屏幕。
游戏画面定格在副本结束后的安全区,云雾缭绕的昆仑之巅。
他的人物角色“琉璃”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流线型的月白软甲,腰间悬着一柄名为“秋水”的长剑,剑鞘上暗纹流动。
她微微侧着头,及腰的银发在虚拟的风中轻轻拂动,面甲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倒映着游戏里的星辰。
这是沈川按照自己梦中情人的模样,一点点捏出来的脸,调整了无数次才满意。
此刻,那双他亲手“绘制”的眼睛,隔着屏幕,似乎正无声地望着他。
沈川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想去关掉显示器。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急促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咚。
咚。
咚。
沈川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
他在这城市没什么朋友,房东收租也从不选在晚上十一点后。
敲门声不依不饶,带着一种异样的执拗,一下下敲在他的神经上。
“谁啊?”
他扬声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门外没有回应。
只有那敲门声,依旧稳定地,带着某种非人的节奏,持续着。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咽了口唾沫,脑子里闪过无数社会新闻里入室抢劫的标题。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老旧楼房的猫眼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外面楼道感应灯昏黄的光晕下,似乎立着一个高挑的、轮廓有些熟悉的身影。
熟悉?
他犹豫着,手心沁出冷汗。
敲门声停了,外面陷入一片死寂,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抵不过那点该死的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颤抖着手,拧开了房锁,慢慢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声控灯大概接触不良,忽明忽灭。
就在那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一个人影清晰地映入沈川的眼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川张着嘴,瞳孔急剧收缩,大脑像是被瞬间格式化的硬盘,一片空白。
站在他门口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绝不应该,也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一身月白色的、带着金属光泽和奇异纹路的软甲,紧紧包裹着她修长矫健的身躯,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柄和剑鞘的样式,沈川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秋水剑。
及腰的银发,如同流淌的水银,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她的脸上,覆盖着半张精致的银色面甲,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完美的下颌和一双……一双沉静如古井,却又仿佛蕴藏着万千星辉的眸子。
和他屏幕上,那个刚刚还静立在昆仑之巅的游戏角色,“琉璃”,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
屏幕里的那个是数据堆砌的幻影,是完美的假象。
而眼前这个,有着真实的、温热的呼吸(他能看到那微弱的白气在昏暗光线下氤氲),有着血肉之躯的质感(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冰雪和金属混合的冷冽气息),有着……生命的存在感。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川的理智。
他腿一软,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你……”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门外的“琉璃”,那双沉静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他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恶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打量陌生环境般的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困惑?
她抬起一只手,不是握向腰间的剑柄,而是轻轻指向沈川,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动作略显生硬,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沈川的大脑终于从宕机状态勉强重启,第一个念头是——恶作剧?
哪个王八蛋搞的?
这Cosplay也太他妈逼真了吧!
道具,对,一定是道具!
这盔甲,这剑,这头发……可那眼神怎么Cos?
那扑面而来的、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凛然气息怎么Cos?
“你是谁?
想干什么?”
沈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准备随时报警。
“琉璃”似乎理解了他的戒备,她放下了抬起的手,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看着他。
那目光,穿透了闪烁的灯光,穿透了沈川脆弱的心理防线,首首地落在他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沈川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指节修长,覆盖着同样材质的银色甲片,但在手腕内侧,靠近掌缘的地方,有一道细小的、新鲜的划痕,正极其缓慢地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
血?
沈川的呼吸骤然停止。
数据构成的角色,会流血吗?
世界观的崩塌来得如此剧烈且无声。
沈川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楼道里的感应灯,终于彻底熄灭,黑暗吞噬了门口的身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光的轮廓,和他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叹息。
然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了金属质感和空灵韵味的语调,响起了,吐出的字眼却让沈川如遭雷击:“持有者……契约……感应……降临……”断断续续的词语,仿佛信号不良的传输,却清晰地敲打在沈川的耳膜上。
他猛地扭头,看向屋内依旧亮着的电脑屏幕。
《灵境·琉璃》的游戏界面还停留在昆仑之巅,那个本该站着“琉璃”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一个荒诞到极点,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这一切的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她,从游戏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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